赵桓展开奏折,拿起朱笔批阅起来,同时轻声向老太监于朝恩说道:“朕看的出来,这个林凡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和那些只想要沽名钓誉的人还是不同的。要不然他刚才直接什么话都不说就行了,也不用冒着触怒我的风险来为方平说话。”
“直言犯上、以沽直名,想这样做也是要本钱才行,现在的他一非朝堂重臣,二非名满天下的世间大儒,还没这个资格。”
“明知可以明哲保身,他却还是站了出来,真不知让朕该说他聪明还是笨才好!”
“不过不管他真心还是假意,朕都不在乎,而且从这次的战事来看,他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满真能够这么快退兵,他也是有功的。”
“像这样的人,也算是可造之材,虽然年轻,可只要稍经雕琢一番便可堪大用。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所以只要他能忠心于朕,在办事的时候不出差错,别的朕暂时都能不去理会。”
“当然,真要是哪天他和朝廷里的那些酒囊饭袋一样,成了只会吃拿卡要不会办事的庸官,那朕该下手的时候也不会对他客气。”
于朝恩恍然大悟道:“经陛下这么一说,真是令老奴豁然开朗,这才知道陛下的一举一动都自有深意!”
赵桓扫了一眼这个圆滑的老太监,笑骂道:“你这个老东西,还是那么会说话!”
不提皇帝有于朝恩陪着,在武英殿内处理政务,林凡父子二人在回家的路上也少不了一番交谈。
父亲一路上都兴致不高,面上隐隐带有忧色,林凡都看在眼里。
自家的马车里行驶到了闹市的时候,以街面的嘈杂避开了可能的监视之后。林凡问道:“出宫以来就见父亲面带忧色,父亲似乎是在担忧什么?”
林汝贤知道这两年林凡成长了不少,不再是那个对凡事一无所知的少年了,很多时候或许比自己都更能洞察一些东西,因此他对林凡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是在想,陛下要选新任的辽东总督,明明你周畅世叔更加合适,为何陛下却偏偏选中了石秋鸣?”
林凡回想了一下,说道:“这也没什么不对吧!”
“世叔为人稳扎稳打,相比石秋鸣确实更适合眼下的辽东局势。可中原道纷乱未止,伪王陈兴隆虽已授首,然而贼军溃败之后星散逃亡,一时半会难以全部剿灭,世叔还需在中原道主持剿匪之事,现在未必离得开。”
“剿匪之事耽误不得,如果现在换人来操办此事,先不说接任之人是否有世叔的才干,愿不愿意继续世叔的一些策略。”
“世叔在中原道多年,多年以来的中原道战事让他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可以说为了便于战事,减少掣肘,中原道官场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人,世叔对中原道的影响体现在方方面面。”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在世叔卸任之后,继任之人能在世叔之后接任中原道总督,想必也是朝中重臣。”
“这样的人久居高位,必然不愿意生活在世叔的阴影之下,当一个如同傀儡般的中原道总督,也就肯定会想办法清除
掉世叔在中原道的影响力,包括一些重要职位,他也会换上自己的人。”
“所以世叔一旦卸任,那他原本指定的那些剿匪方略只怕会被推倒重来。这对如今的中原道局势来说是灾难性的,恐怕会浪费这一彻底平定匪患的千载良机。”
“而且就算新来其人有才干,也愿意从大局出发,继续施行世叔的剿匪方略。可新官上任,军政各方面都需要熟悉,而这些都需要时间,不能仓促而就。如此一来,只怕会给贼军喘息之机,万一中间再出了什么岔子,贼军死灰复燃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一点,世叔与您之间的关系肯定瞒不过陛下,你们虽是君子之交,并不牵涉其他,然而陛下却不一定放心。如果是其他人提出世叔接任还好,由父亲您提出,以陛下的性子,心里会犯嘀咕也是正常的,不答应也就不让人意外了。”
说完周畅,林凡接着往下说道:“而石秋鸣能力之强,在天下督抚里也算是出类拔萃。我在淮南道两年,以我对石秋鸣的了解,无论是能力还是声望,他都要比淮南道经抚使刘大人强出不少。以他的才华和能力,也足以胜任辽东总督,两相比较之下,陛下会选择他,也属正常”
“希望如此吧!”林汝贤叹了一声,脸上忧虑之色稍减。
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惊呼道:“不对!明明是陛下先选定了石秋鸣,然后才暗示我举荐他的。在一开始,陛下就没有考虑过让周畅或者其他人担任这个职位!”
经林汝贤这样一说,林凡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之处。
只是他并没有往深处去想,也不觉得皇帝选择石秋鸣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要不选一个无能之人去辽东,林凡都觉得无所谓。
他不在意的说道:“也许就是陛下喜欢他呢,这也没什么好奇怪吧?”
林汝贤久在京师,对皇帝的了解要比林凡多得多,所以他可不像林凡这样把皇帝这次的异常不当回事,而是觉得陛下会有这样的决定,一定有着自己的盘算在。
马车里,林汝贤苦思冥想,终于让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而这种可能,让他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起来,后背的衣衫也被冷汗打湿。
见父亲脸色不太对,林凡担忧的问道:“父亲,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林汝贤嘴唇蠕动,半晌之后才苦涩道:“陛下有可能是要北伐了!”
“什么?”此话一出,林凡差点吓得跳起来,大声惊呼道。
“老爷、少爷,你们怎么了?要紧吗?用不用停下马车?”林凡的喊叫声惊动了外面的车夫,车夫还以为是路面太颠簸撤动了林凡的伤口,于是担心的向两人询问道。
“没事,你继续走就行了,不用管我们!”林凡连忙调整情绪,故作无事的向车夫说道。
“好吧,少爷,那您和老爷注意一下,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车夫不敢违逆,只能照着林凡说的做,接着赶车往前走。
得到车夫的答复,林凡心下稍安,然而父亲的话犹如一块石头堵在了
他的心上,让他全身都在发麻。
他压低嗓音,用车内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向林汝贤问道:“父亲,你刚才说的话可是当真?这么大的事,您可千万不能跟我开玩笑。您知道我胆小,身上还有伤呢,可经不起您三吓两吓!”
林汝贤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这个猜测,只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一通百通,只要想通了其中一个关节,其他的也就不难想象了。
越想便越觉得这件事很有可能是皇帝正准备做的事,林汝贤面色凝重道:“你不在京城,很多事你不知道,对陛下也不够了解,所以没有发现这件事情里面的问题。”
“陛下是英主,年轻之时便继承大统,做事有时虽冲动,但却很少会无的放矢,都会有着自己的目的在。”
“陛下继位之初,主少国疑,然而陛下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就收拾掉了当时权倾朝野的大太监,除掉了把持朝政的阉党,一改前几位先帝将事情全交给司礼监的放权之风,将朝政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
“陛下素有中兴之志,登基以来勤于政事,群臣也多有称颂,称陛下为千古明君,陛下也以圣君自居。然而这次满真围困京城,是开国以来未有之事,使得陛下和朝廷颜面尽失。”
“满真的这次入关,无疑是等于在有志中兴的陛下脸上狠狠给了一个巴掌。这样的奇耻大辱,以陛下的性子是很难忍受的。”
“陛下为了报仇,准备北伐之事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他才会选取天下督抚中最有进取之心的石秋鸣为辽东总督。”
听林汝贤这么一说,林凡的冷汗也下来了,他不敢置信的问道:“现在辽东的兵力,自保尚且不够,何况进攻。这样的局势下,陛下真会主动开战?那未免也太疯狂了吧?”
“我也不知道,只能希望是我想太多了吧!”林汝贤也不能确定他的猜测是否准确。
林凡沉声道:“父亲,如果有一天陛下真的决定要北伐的话,您一定要阻止他。”
“塞北苦寒之地,朝廷官军很难适应。在关外作战,先不说人员如合调配、粮草军需如何供应,就是想要找到满真军决战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种情形之下,官军作战难免会束手束脚,而常年在关外活动的满真骑军则如虎添翼,最少凭空增添数分战力!”
“如此一来,官军莫说取胜,就是能维持不败,已是万幸了!”
“满真军力强盛,就算官军准备充分,战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万一战事持久,官军被拖在关外不能回来,那可就危险了。”
“一旦到了冬天,关外大雪封山,官军所需的粮草缁重必然供应不上,后续的援军也无法赶到,再被满真军阻住退路。出关的官军到时进进不得、退退不得,只怕有全军覆没之危!”
林汝贤点头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陛下向来独断专行,很少改变主意。尤其是陛下对朝臣的防备就像是防贼一样,哪里听得进去别人说的话!”
“陛下真要有这个心思,谁都拦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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