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喜鹊

    
    琉迷塔与多雅塔只有外观上的不同，内部结构却与赵哒哒昨日所见极为相似。
    倘若说，星堆世界是雪白的纯洁的天，那么漆黑的肮脏的地球世界，便是地。
    而这些象征权利、统治、奢华、荣耀的十四座塔，于地球人而言，则像是天与地分界线上的……刺眼的跳蚤。
    裘飒与赵哒哒是从上九区进入管辖范围的，在琉迷塔前，裘飒停住了脚步。
    “这或许对你来说很难，但既然你想这么做，便去做吧。”裘飒难得地安慰他。这个男人不善言辞，他总是觉得，将最好的东西留给妹妹，便不会再让她像小时候那样，总是露出阴狠的、野兽般的目光。
    但他错了。
    穿着裙子的赵哒哒，是不快乐的。
    他所希望的变得温暖阳光的赵哒哒，也是不存在的。
    赵哒哒便是赵哒哒，她可以顺从地接受，却最终……依然执拗地长成了她自己想要的模样。
    “我走了。”赵哒哒站在入口处朝裘飒挥了挥手，光洒进她的发间，像是撞入再不见天日的黑暗。
    裘飒想要拽住她，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可是她早已飞快走入了琉迷塔，进入他无法进入的世界。
    赵哒哒回头看时，裘飒正垂着头，盯着自己举起的手看，像是在看一片无法勘破也无法抓住的光雾。
    入口处早就有人等在一边，在看见赵哒哒后，立刻将她引入电梯内，直达第十三层。
    蔚蓝喝了药后，似乎好过了很多，此刻正红光满面地看着赵哒哒，坐在轮椅上。
    “副作用？”赵哒哒按着蔚蓝的轮椅，心思却全在鸦先生的身上。
    穿着黑色礼服的鸦先生，将长发编织在身侧，露出优雅的脊背弧线。他比十几年前高了不少，体格……体格也不同，现在顶着坎吉的脸，明明斯文的很，却还是让赵哒哒找到了些与秦隼相似的地方。
    很早以前，赵哒哒就下意识地觉得鸦先生很熟悉。
    但就在眼皮子底下的答案，总是如此轻易让人错过。
    蔚蓝一边穿上喜鹊战袍，一边说：“只是有些腿软，无妨的。”
    鸦先生递给赵哒哒一杯茶，而后，举止自然地将蔚蓝扶起来，站住。
    赵哒哒头皮发麻，扶住蔚蓝的另一边，语气关切地问：“流程需要你一直站着，能吃消得了吗？”
    蔚蓝难得地露了个大笑，双眼含光，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好主意似的，说：“喜鹊本就是傲慢的生物，她坐着，理所应当。”
    赵哒哒：“……”
    两人对视一眼，赵哒哒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把自己的脸改回原来那个路人脸，至少不会被蔚蓝这样对待了。
    “我们需要在这里整顿两晚，安保措施如何？”赵哒哒公事公办，将目光投注在明后两天的工作上，这让她能有效地将注意力集中，而不是继续盯着鸦先生瞧。
    她心里又难过，又有点期待，有点想相认，却又怂得手抖发慌。
    而后，她又想到秦隼和D712一起做事，心中的快乐便减了一大半。秦隼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会不会，其实是为了宇宙核心来的呢？
    他，还会是我的盟友吗？
    再知道他是秦隼后，赵哒哒在狂喜后，第一时间展开了自保机制。秦隼有多厉害，她早就知道了，但多年后的鸦先生，更是勇猛，在之前几乎将她逼入绝境。而智商方面，她从不担心秦隼……
    这样的人，也从不谈合作。
    除了D712。
    淡淡的喜悦被沉重的现实压垮，赵哒哒终究不是那么浪漫的人。
    同时，一个疑惑，像是退潮后终于露出面目的礁石。
    当初招募赵哒哒进入蔚蓝的护卫军时，鸦先生……不，秦隼，为什么要与她讲，假喜鹊混入了护卫队?
    因为对秦隼的熟知，让赵哒哒在情绪稳定后，警惕了起来。
    对赵哒哒而言他是一个神话，所以不管是秦隼在她身边、亦或是在他“死后”，秦隼的言行举止、思维方式、他的人格完成，都是由赵哒哒一点一点通过他人的口述、秦隼的行动计划书、以及各种影片资料完善构架起来的。
    城府极深，热爱地球。
    她熟知秦隼，是怎样的人。
    甚至下意识地向这样的人靠近。
    但是城府极深的人，一旦遇到两难的选择，他会选择利益更优、或者更能达到自我价值实现的那一方。
    如果是个真的冷酷无情铁面无私之人，或许他的言行举止与思想维度，将会达到高度统一，在他的自洽逻辑里自由自在。
    但放在赵哒哒身上，这样的行为模式，却充满着强烈而违和的矛盾感。
    当她以为自己是冷酷无情铁面无私之人的时候，却又为着坑害了身边人而感到痛苦；当她自弃于自己如此软弱无情时，却又可以狠心地将受伤的裘飒放置一边，跑去追D712与鸦先生——即便她受了伤害与良心的谴责，也并不认为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有很多时候，赵哒哒都觉得，自己如此的虚伪又摇摆不定，两边都要得，却两边都得不到。
    而这一切，都源自于她无意识地模仿着一个人。
    秦隼。
    对赵哒哒来说那是矛盾，对秦隼来说，那就是自洽的逻辑。
    还有既然是秦隼，为什么会留下那么大的破绽，让她曾经一度误以为秦隼就是D712呢？
    是味道，是蔚蓝让她闻到的，伤药的味道。
    赵哒哒突然不敢回头看身后的那两人，手僵在了半空中，无意识地望着窗前那碧蓝的天空与悠闲的白云。
    大脑嗡嗡的，那一道又一道的炸雷，撞击着她的脑海，仿佛在嘲笑着她的猜想，。
    赵哒哒想要全力去否定一件事——
    蔚蓝，才是假喜鹊、D712的可能。
    如果她是，那么她的身体状况都可以是装出来的虚弱。
    与她身形相仿，又对她的情报极其了解。这种事情，对于蔚蓝来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条件。而且，蔚蓝将她带在身边，同样可以达到监视和管控她行程的目的。
    D712，假喜鹊……在更久的以前，在深海雇佣团交接任务的吧台，当她撕碎蔚蓝的那张海报时，站在她身后的女孩，是不是就是正在寻觅猎物的蔚蓝？
    或许不是寻觅猎物，而是和猎物开始了第一步接触。
    其后是地球学院，她救了她，也拿到了赵哒哒身上的全部装备。
    戴氏3型的事也好，擅长改造机械也好，都符合赵哒哒曾经对假喜鹊的速写印象。
    星堆人，且应该是受过良好教育贵族。
    行动力和灵锐度她都无法判断，因为蔚蓝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柔弱了，总是会下意识地将她彻底排除在考虑的名单里。
    但，一旦怀疑蔚蓝就是假喜鹊，赵哒哒就能发现无数可联系的点，一点点的，仿佛一张大网，将她彻底地包裹在内。
    后天的那场婚礼，她的那些计划，是不是全都要付诸东流了？
    不，如果是蔚蓝的话……杀灭婚礼上的那些星堆高层，似乎就是那束光给她带来的答案。
    原来，假喜鹊会是这样的人吗？
    一个复仇者。
    向谁复仇？
    当年制造血玫瑰事件的，除了受邀的星堆高层外，难道就没有别的势力参与了吗？
    据赵哒哒调查证明，这里面有地球人的掺和，也有人怀疑，这件事是蔚卫做的。
    而蔚蓝，在后天若是计划成功的话，那她将会取得一切的成功。
    但除了复仇者的身份外，蔚蓝施行了对地球人都惩罚后，却又给了他们一片生机——巡礼通道。
    不管她有多少私心掺和在里面，但落成巡礼通道保护地球人的做法，无可厚非。
    她的心软与心硬，同样矛盾地纠缠在一起，想要做到问心无愧却又无法时，不禁产生巨大的愧疚感而拼命补偿。
    原来，她追了那么久的假喜鹊，居然是这样的人。
    赵哒哒不讨厌。
    她想再靠近蔚蓝一点，与她交心。
    就在她鼓足勇气想要转过身来时，就听到琉迷塔塔外的嘈杂声，似乎是楼下出了点什么事儿。
    “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鸦先生相当积极，似乎他非常从容地接受了坎吉的这张脸，以及坎吉的地位。
    赵哒哒看着鸦先生走了，那刚刚鼓起的一点点勇气又跑没了。
    要是现在直接跟她对质，会不会又突兀又失礼，而且要是突然翻脸不给我宇宙核心怎么办。
    虽然蔚蓝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但是赵哒哒还是心生隔阂了。
    “今天你还是要穿裙子的哦！”蔚蓝毫不知情的朝赵哒哒晃了晃脑袋，喜鹊头盔在日光下被照得黑沉沉的，闪闪发光。
    赵哒哒僵着脸笑了笑，反应极快地补圆道：“你发现我不喜欢穿裙子啦。”
    “倒数第二天，我给你选择了一款比较轻便的装束，不是蓬蓬裙啦。”蔚蓝笑眯眯地朝着赵哒哒招手，示意她过来。
    去还是不去，其实这并不是一个问题，但是赵哒哒的肢体语言，总会有一丝泄露。
    赵哒哒的改变让蔚蓝有一丝困惑，她又招了招手，赵哒哒才恢复了原状，慢慢地挪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