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二人雇了车马,黄有道骑马在前,念奴乘车在后,向建康而去,一路上不住商榷欺骗王言章的行动细节,反复推敲,务使不出纰漏。
行了五六日,来至长江岸边,隔江相望,建康已近在咫尺。此时阵风袭来,江面铅云低垂,黄有道举目望去,对岸平畴万里,峻岭千重,不禁暗叹:“建康虎踞龙盘,真乃形胜之地。”二人走至渡口,弃了车马,转乘一艘客船,渡江而行。俄而下起细雨,念奴娇嗔一声,躲进船舱,黄有道倒起了兴致,双手负背,昂首迎雨,站在船头欣赏江景。
行船将至江心,遥见前方一座大船,船尾冒着阵阵浓烟,驶的甚慢。黄有道顿起乐祸之心,笑道:“不知这将覆之船上乘的何人,直恁地时乖命蹇。也好,葬身鱼腹,总强过苟活于世。”片刻后,逐渐靠近大船,这才发现那船所冒浓烟,乃是船客于船尾生炉烤鱼所致,仔细瞧去,那炉上尚架着鳜鱼、蟹腿等物,兀自流着肥油,滋滋作响,只是不见一人,想来都在客舱内把酒食鱼。黄有道不觉吞了吞口水,霎时觉得腹中甚是饥饿,想到这些船客坐享饕餮美食,自己却在寒风冷雨中茕茕孑立,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喝命船夫将船摇向那船,意欲登上大船拆毁炉架,夺过美味自享,且暗思如果船客胆敢稍有反抗,立时将他们都踢下江里喂鱼。便在此时,念奴自船舱出来,道:“何事如此急行?”黄有道回头笑道:“姑娘且安坐,贫道去讨些下肚之物。”
正说着,已至大船五丈开外。黄有道站上船弦,提一口气,正要腾起,忽见大船客舱走出一个姑娘,柳眉堆意,桃眼生波,仙资玉质,清丽绝俗,黄有道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忙跳下船弦,转身匆匆入了船舱。念奴亦瞧见那人,微微一愣,脱口道:“原来是她。”随即想起什么,不禁娇容泛红,媚眼如丝,怔怔地望向大船客舱方向。
只见那姑娘走到炉架旁,取下一条烧鱼和两只肥蟹,盛在盘子里,端向客舱而去,身姿仿佛曾见,眉眼依稀如昨,正是宇文迪。客舱内围坐着五人,便是张闵、柳别离、司马云衣、慕容溶月和姚沉鱼。他们南下建康,一路上且行且游,遇见名山大川,便要耽搁一两日,因此走的甚慢,直至此日方才开始渡江。
此时客舱内,众人长歌佐诗,低吟把酒,一时论及乱世纷争,群情激愤;一时谈到眼前景致,众口齐夸。见宇文迪又端来一盘鱼蟹,慕容溶月微微坐起,蜂腰轻展,笑道:“我已经饱啦,再吃不下了。”柳别离笑道:“你才吃了多少,不过两只蟹膏罢了,哪里就饱了。”司马云衣打趣道:“柳公子不知,慕容姐姐自惜自爱,生怕自己体丰身润,有意节食呢。不像我们这样人,胡吃海喝不忌口的。”慕容溶月见她拿自己取笑,正要笑骂回去,只听宇文迪道:“云衣姑娘这张嘴再不肯饶人的,大家听听她这话,似乎别人都是自惜自爱的美女佳人,自己是个贪嘴粗蠢的下里巴人。可大家再瞧瞧她这容貌身段,哪样不是万里挑一的,倘若放在魏武帝的铜雀台中,哪里还有大小二乔的容身之地?”一语未毕,众人大笑起来,再看司马云衣,早已羞得满脸通红,朱唇紧抿,用手指着宇文迪,只说不出话来。
张闵接过宇文迪手中盘子,笑道:“迪妹快坐下罢,刚喝了酒,又去外面一淋雨,当心寒气相激,伤了身子。”说着倒了杯热茶,递给她喝。慕容溶月见状,瞅着他道:“咱们的酒都是我温过了的,你若觉得尚不够好,我再去热便是。”张闵一呆,不知如何应答,宇文迪笑道:“酒自然是好酒,闵哥不是那个意思。”慕容溶月不接她的话茬,瞧着张闵续道:“你说,这酒尚须温否?”张闵已知闯下口舌之祸,不禁暗暗叫苦:“她二人因我争风,由来已久,每有微隙,只苦煞我也。”司马云衣瞧出他的窘境,忙笑道:“大家既然酒足饭饱,不如去外面瞧瞧江景罢。”众人都道好,纷纷起身出了客舱。张闵心领神会,朝她微微一笑,司马云衣低头一笑,朝他摆摆手,示意莫教旁人看见,张闵忙向宇文迪与慕容溶月看去,见二人并未察觉,不禁转头朝她暗暗偷笑,司马云衣亦报以微笑,心中却五味杂陈,殊无乐意。
众人站在船头,临风远眺,大江之上,青烟袅袅,细雨濛濛。柳别离才情涌起,脱口吟道:“野渡西风莺穿柳,江天暮雨雁排空。”张闵赞道:“好,咱们一起联诗取乐,以言心志。”余人同意,慕容溶月抢先道:“蜻蜓乱点寒江水,蝴蝶横穿彼岸花。”司马云衣点头称赞,接道:“风前杨柳因风舞,雨后枇杷为雨愁。”姚沉鱼望着大江北岸,想起旧事,一时思绪飘零,低低吟道:“瑶草琪花空自许,玉润冰清为谁妍。”宇文迪闻言,暗暗皱眉,心道:“她这两句诗中饱含厌世自伤之意,与其花龄年纪殊不相符,不知心内究竟有何难言之隐?我且作两句明快之语,她若有意,自会领悟我的用心。”微一沉吟,笑道:“气朗风清会有时,风物长宜放宽心。”姚沉鱼闻言,杏眼一亮,转头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显已会意。张闵见余人皆已作出,心下微一思索,接道:“民安物阜余所愿,海晏河清换此身。”慕容溶月笑道:“张闵哥哥落在最后,应当罚酒三杯。”司马云衣道:“他只怕已经喝不了了。”宇文迪知他心意,暗暗点头。
天色渐晚,众人望着江南,各怀心事,一时默然不语。
此时大江对岸,一犁好雨,万盏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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