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一旁帛宸只怕帛清占了先机,不待楚皇发话便急匆匆启言打断,“四弟无辜,儿臣当然向四弟赔罪并放他离开……可这管家江炎却实是有过,纵然不该我宗正祠审理,当初却也是进了我宗正祠的,那便岂有不管不顾放任自由的道理?”他这一席话无论神情亦或语态,都摆的言的极是从容凛然,眉目一敛,颔首一礼。
“呵。”帛清甫一勾唇,对帛宸做了个玩味笑意,“大哥这话说的当真是大公无私、大义凛然的很呢!”
“父皇。”帛宸没理会帛清,只又抬目向帛睿处投了目光过去,“儿臣嘴里说的这话儿究竟是真是假,父皇也是清楚的!”口吻一落,忽地便噙起深意若许。
“父皇!”不知道为什么,帛宸那话只叫帛清起了一股隐隐然的不祥感,他皱眉急一启口。
“来人!”但帛睿这一次没有再给帛清说话的机会,一张面孔覆了坚挺的寒霜,森森的又漠漠的。他一抬手,便有侍从自地牢门外应声进来,又见帛睿神情不变甫一落声,“荣锦王府管家假借荣锦王之名私自行事、压榨百姓,朕念在其是初犯,特网开一面以施薄惩,望日后可以此为戒勿再荒唐……把江炎带出去,鞭笞三十!”
这一语落定,三人皆是一惊!楚皇这个最终的裁决者居然向着长子帛宸,顺着帛宸的意把江炎拉出去鞭笞!
原本帛睿在言前面那些话的时候,帛清头脑还是木怵怵的没能解过父皇到底要表达什么,当他猛地听到父皇那最终的裁决扬声落定后,整个人都跟着没防备的抖了一下!
帛宸亦一失惊,即便父皇是向着他的,但此举来的也委实是突兀……但他很快就意识回笼,明白了原是自己吃亏,原来父皇还是向着荣锦王的!鞭笞管家,明上是惩处了管家,其实是把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回护住了管家!念及此,他登地就一懊恼!却偏生前事已定,他也委实不知还能做些什么方可转圜!
倒是江炎,他毕竟是局中人,对这事态的思量忖度自然要比其余人深了一些。他明白了楚皇是在护他,护住他、将他惩处,也就护住了荣锦王帛清。
“还不动手!”帛睿又是一叱,转目冲一时被帛清那目光逼退的侍从又一发命。
他这个楚皇当的做的委实纠结!为皇为君者,岂是事事都可以顺心随意的?金光闪闪的龙椅是标榜着无上的威严与尊贵,却也是一把无形的束缚身心的沉闷枷锁!
即便江炎是无辜的,即便帛睿心里清楚帛清是着了人家的套,但他又能如何?自昨个起,那些借以此事弹劾帛清的疏奏便如一夜忽来的急雨般的,一封封飞上他御书房的案头……他压不住了!且他知道的是如此的迟钝,待他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便已经是这事儿闹大的时候。
他可真是恨帛宸这个长子恨得牙痒痒!他平素最恨的就是谁人挑衅这为君者的皇权,最恨谁似这般的步步逼他……但在恨在气的同时,还有隐隐的愧。毕竟帛宸也是自己的儿子,且是长子,而他这个父亲做的、谋的却都是立四皇子帛清为储君!这也难怪帛宸会对帛清屡屡发难,屡屡逼他!
而他若不惩处江炎,那这事儿就还是得不到适时的压制,这么一直闹下去便不定又会生出什么样的枝子来,到时候难免又会牵扯到帛清!他也只有牺牲江炎,把这事儿到此为止的收官也就算了!说到底,为得还是护住帛清。
“父皇!”帛清又是一唤。他这一时被急意给委实是冲昏了头脑,根本就不能解过帛睿的心思。见帛睿转过身去不理会他,这般关头危急、情势水火,帛清干脆将身拦在了江炎前面,“谁都不许动!”
“王爷……”江炎且忖且唤了帛清一句。
“放肆!”这时帛睿压着一股急气猛地回身,落在帛清身上的两道目光威严且意味颇深。他心道着清儿啊清儿,你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这般毛躁且随意的性子才会被磨得、砺的有一个稳妥的走向!
但是帛清护短心切,根本没在意父皇双目里的深意与隐然的告诫,他落身一跪:“江炎是儿臣的管家,是儿臣这荣锦王府里的人,非要给他安上什么样的罪名的话,那就算惩处也该儿臣亲自惩处。父皇亲自庖代,实在小题大做了些!”他说话时思绪兜转,也有了几分明白,更看得出当前局势江炎是委实不大好全身而退的,便换了角度转了话锋想着好歹先把江炎带回荣锦王府,那么关起门来治罪不治罪的谁又知道?
“呵。”帛睿轻笑,目光里的深意渐趋带了微微的发愠。他了然着帛清回护江炎的心思,但那话在帛睿听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顶撞之意,他心里难免不悦,“这阵子以来旁的没见你学会,你倒学会护短了!”声音不高,逼仄而着重。
帛清抬首淡淡:“儿臣一向护短,只要是该护的短便必是要护!”他心思暗动,就在方才帛睿发命的当头里,猛地想起当日江炎跟自己说过的话“王爷把我身上的玉环交给皇上,江炎便自然会周全……”他知那玉环身上必定有着一段别样的默契,这个默契只有父皇与江炎之间方能解得!眼下他为了救江炎,只在不断的寻找机会,思量着如何能将这玉环悄无声息的递给父皇。
这时见帛睿抬步向自己走过来,帛清便是恍惚。
就在方才一瞬,帛睿窥到帛清双目里的异样。父子连心,他在潜意识里明白帛清必定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且只适合私下里说。
当他步至帛清身边的时候,帛清恰到好处的一抬目。
帛睿心念一动,自这样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些沉淀:“起来说话。”顺势抬手去扶了帛清一把,动作亲昵、声息还是漠漠的。
帛清亦牵了心念一动,心知父皇是识得了自己的意思,便借着父皇这一虚扶的当口,将方才探于广袖取出的白玉环悄然的送到了父皇的手中。
感知到掌心被递进一物,帛睿微皱眉,察觉着该是一枚雕镂了纹络的璞玉。他抬袖微遮,极随意的抬手于眼前,目触那白玉环的瞬间便觉双目一刺!
极快又看向帛清。
帛清见父皇的反应如此激烈,心中那些猜测便又笃定了一些,目光不失时往江炎身上微微飘去。
这一瞬,许多心事都已不言而喻!帛睿那目光也下意识往江炎身上瞧去,竟在这一瞬便觉天地翻转了几翻,他忽地就恍如隔世……
难怪在见到江炎的第一眼起,他便深觉一种无言的熟悉,这熟悉是那样的亲昵、那样的自然、那样的没有道理……他的目光定格在江炎一张从容自若的面上,因江炎是微微颔着首的,故帛睿看不到这上面此刻正贮着怎样的表情。他只觉得江炎果然犹如玉雕,有着与帛清一样的精致的皮相与卓绝的气质,都是令他所深深欣赏的、怎么看都欢喜的着紧的。
这心思百结,帛睿意念渐清,铮地一下反观到了当前的事态中。他侧目又顾了眼颔首默声的帛宸,心念微恍,似乎就有点儿明白了帛宸此举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直以来他都清楚的知道这是帛宸的一场谋划,他只怕帛宸会算计帛清,却忽略了帛宸一早其实就意在江炎!于此同时,顺心念驱驰,也顺着就明白了帛宸为何要为难江炎。
只怕这关乎江炎的秘密,帛宸早先他一步就明白了……那么便自然而然的就又引出了一个人,他的好皇后澹台氏。
当年的事情即便帛睿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澹台皇后做了什么他又岂能不知道?只是念着自己有错在先、又是夫妻,便不予追究罢了!却忽略了澹台皇后一直以来的不能放下,这“不能放下”便演变成一种直白的后怕,以至她在江炎出现、在得知真相的当口,居然选择助力帛宸大设棋局!
若自己再晚来一步,江炎是不是就再也不会于这人间出现了!
念头甫至,帛睿骤然就后怕的很!心中许多疑惑、许多百感交集更是在这顷刻一应的潮席陡至……
“好,朕给你这个面子!”良久良久,帛睿不动声色的把那枚白玉环揣入袖口,启言淡淡的,“既然荣锦王这样说,朕便许你把你的人带回府去给朕严加管教!”声息不免起了一个颤抖。
闻言入耳,帛清胸口悬着的一股气终于昙然放下!复一敛襟:“儿臣谢父皇恩典!”
帛睿没有再说什么,他心绪紊乱、情念纷踏,这个身子似是再也支撑不住,只觉双目并着头脑全都混沌的厉害。下意识扶扶太阳穴,转身径自离开。
身边内侍见皇上离开,忙抬步忙不迭跟上去。
这三人各怀着不一的心思,在送走了帛睿之后,帛宸招手命了监刑官与帛清同归府去。
帛清不免又起了怒意,但被江炎递了眼神止住。他便只好敛住声息作了罢,毕竟是父皇下的旨要他“严加管教”,可没说是赦免了江炎。故方才那三十鞭笞还得是执行的,不过是换了个地儿去荣锦王府由他派人执行罢了!
照这么看来,帛宸只是奉旨行事,委实该委派监刑官同归府去的。这又挑不得错处。
毕竟事态演化至现今,也算是自险恶中退了一步,帛清一路心思暗动,想着只能是权且先回了自家府邸,后见机行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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