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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昔时过往幽幽暗暗的埋葬在了如潮的旧时光里.因它太沉重了.人总是会刻意的避免去触及一些沉重而黯淡的东西.故久而久之便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印子烙刻在心口.只有留待午夜梦回之时才有心绪去缅怀.但时不时翻涌起的情潮不会因了时光的积尘而改变它汹涌的势头.于是这印子还是会被一次次的舔舐、被撕扯.最终难成定型.也难能彻底涣散消泯的沒了痕迹.
帛睿原本持着波澜不惊的口吻在对江炎讲述他的身世.但直到那些旧日好时光拼接成的一条条、一幕幕动情时刻渐次言出.他的面目神情还是起了抑制不住、也不想抑制的动情动意.
二十几年了.他与她的儿子都已经成长出落成翩翩陌上的好儿郎.他以为这段感情、这段不可追的美好.于之自己也该淡了、该放下了……然而直到时今他才发现.沒有.从來就沒有.
这一通过往悉数言完.帛睿面上这一怀神色已然不知是何等的样子.太多太多纠葛一处.驱散不得、敛去不得.他眉心微跳.看似顺势的转过身去.却在这当口抬袖拭了一把眼角沒禁住沁出的眼泪.又颔首沉沉的做了个吐纳.平定了好一阵子之后方才重新转过面來对着江炎.
江炎是微微低着头的.这个格局刚好呈落了光影在他身上打下的一道道明灭.叫帛睿还是看不清楚他面目上挂着的喜怒神情.同时.江炎他也不说话.不言不语静心倾听.至此后更像一尊定格在岁月的坦缓、时光的沉淀之中再也走不出的身化成石的雕像.
但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江炎.看着这个失而复得、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会得而复失的儿子.帛睿在他身上渐渐发现了更多与自己、与华昭夫人的相似处.是与他一样的挺拔的鼻翼、这双清澈透亮的眼睛、这刀裁飞扬而纤细的眉峰;那张红薄如缯的小口像极了华昭.那偏尖的玲珑小下巴、抿唇时下颚偏左处带起的一丝微微的涟漪分明都是华昭的影子……这个孩子是如此的美好.在他身上如斯巧妙的融合了他与她所有的优异处.更将两人各自不同、却一辙绝妙的气质给运用的融会贯通.显出一种似乎与他们谁也不大相同的专属于他自己的卓绝气韵.
做父亲的.平生最欣慰的事情.大抵就是细细端详自己与心爱女人所孕育出的、长大成人的孩子.什么话也不消多说.什么事也不消多做.就这么看在眼里.静静的看着、念着.便是这一生一世人世羁旅中最绝妙的缘份、也是最大的欣慰了.
这一刻更漏绵长.这一刻时空错位.周匝起了看不到的微妙恍惚.这样的恍惚牵扯出同样迷离的情念.杳杳心事无从说起.欲说又还休.
终于.也不知就于这恍若静止的流光中过去了多久.江炎抬首一叹.又把目光向一旁偏了偏去.什么都沒有说.却以无声而认下了帛睿所述关于华昭夫人那一段漫漫往事……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帛睿陪着江炎默默然立了半晌.忽一牵唇言出一句:“你接近清儿.为的就该是这个吧.”带着浅叹.并无怪罪.他敛目稳声.“不消这般兜转了……关于你母亲你想知道什么.朕全部都告诉你.”抬手想去搭搭江炎的肩膀.又不知是被什么给作弄的心头一梗.帛睿抬起的手臂在半空里僵持许久.后又一点点缓缓的落下去.
即便是控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与激动.若要认回这个流落民间二十余载、离开自己经久之后再度回还的儿子.那也绝非旦夕间的事情.
并非帛睿对于父子之间天然的亲昵有所不适.他是怕江炎会不适应.因为太珍惜这來之不易的天降机缘.太害怕失去.怕这一切一切不过是一梦阑珊时最后的一段梦寐幻象.故而他不经意间就变得加倍的小心翼翼.
这份心情江炎明白.他的性子从來内敛且含蓄.他与帛清到底还是有一些不同的.又或许是处境的不同、经历的不同而造就出了这份不同.
但一任帛睿如何积极的意欲告知江炎关于生母的一切.江炎的态度都显得很是漠不关心一般.他沒有顺着生身父亲的话继续问下去.而是微微缓一缓声息.目光错落在冰凉的雕花窗棱上.江炎瞧着那自窗外延展枝丫、攀附而入的一架紫藤.启口徐徐.自顾自讲述起了自己当初离开养父养母家.漂泊天涯、辗转至兆京这前前后后的一干事情……
他音色浅浅.神情清漠却又庄重.他道着.当初自己在养父养母相继去世、知晓身份之后.便起了一怀不甘与好奇.被这样的不甘与好奇所驱驰着身心.江炎开始有了一个弥深的自苦自累的背负.他要知道关于母亲的更多、甚至全部;他要查出当年母亲怀着自己时.怎么好生生的就会流落在民间、最终拖着病体诞下他后便郁郁而终.
这个念头不断的加深.不断的迫切.倒是与好奇和尽孝道有关.与所谓复仇其实沒有多大的关联了.
江炎开始四处查找关于母亲的马迹蛛丝.自母亲的遗物中又觅到了《念娇奴》的曲谱.他对音律虽不至于到了痴狂的地步.但也委实是喜欢.加之又是母亲带在身上的曲谱.想着兴许可以自这曲谱上查出些关于母亲更多的消息.于是江炎学会了这曲《念娇奴》.
无奈就如当初的帛睿一样.也不知是存在感本就薄弱、还是澹台皇后做得干净.这位华昭夫人留在民间的踪迹实在太少.江炎走访多地、查找多日也仍旧所获寥寥.
后來一个念头兀地盘旋着徐徐落在心底.想着母亲是从楚宫里出來的.又是一路自皇城中走失并消泯了音讯的.那么是不是还是应当从这本源去追溯呢.
江炎心头一亮.这么想着.便决定动身去都城兆京走一遭.想着看能不能从那里入手.查出关于母亲的更多线索來……
自古国都皇城根儿底下.从來都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江炎带着所剩无几的盘缠一路往了兆京过來.数月之后他果然是有所收获.他终于顺着诸多并连一处的线索.将这促成母亲离宫的主力推手.怀疑到了皇后身上.
但江炎还沒有明确的证据.也不大可能会叫他给寻道一星半点儿明确的证据.他也心知后宫女人从來多妒.更是认定着母亲之死与澹台皇后定然脱不得关系.却苦于如何去搜罗这些捕风捉影、基本全靠揣摩与猜度的证据.
他也曾动过这样的心思.凭借一己之力复原当初母亲离宫、途中被害、又暴病而去的事件始末.也算是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算是尽了对生母的孝与养父养母的恩;同时.有着文人墨客风雅情操的江炎还动过将母亲一生编撰成文、写为话本、流传于世的打算.
他想着.横竖要先知道暗害母亲的人是谁.并收集足够的证据.待证据确凿时.他便进宫与楚皇父子相认.并以凭据惩处皇后、为母亲报仇……
而命途的大道钦定.从來都由不得人一时心血來潮的设想所改变.许是机缘、许是度化.就在那个时候.江炎他遇到了帛清.
与帛清的偶然相遇.显然不在江炎的计划之中……
江炎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帛清亦是.
二人有着一样的情操、一样的气韵、一样的谈笑世事、一样的豪情万丈、一样的莫名知心呐……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以无憾.
自那之后.江炎处在世上一直以來的那个坚持.开始日复一日的变轻变淡、分崩瓦解.他漂泊羁旅的无涯命途也随着入住荣锦王府、成为管家的那一刻起.也彻底断绝了与前尘的所有交集.
江炎且回忆着启口微微.他对帛睿道:“当年我來到兆京.原是为了查出母妃当年是如何离宫、又是如何遭人迫害的.但自从遇到荣王爷以后.便一切都突然改变了……渐渐的.我早已沒了那心.也再不复当初的那吞天盛气.我甘心把这秘密烂进肚子里.一辈子只以这‘管家’的身份自处.一辈子都当荣锦王府的管家.”他沉目.把语气渐次落定.“过去是.现在也是.这心意从未变过.”
“你是还在怨朕.”帛睿猝地启口.目色沉淀了弥深的内涵.
“沒有.”江炎几乎是在这同时不假思索的展眉.“我想母亲她也该是沒有的吧.”又补一句.因声色是低沉的.这声音就显得似着重而又似是叹了.
这一声低低沉沉的嗓音.带出无限无沿的黯然.帛睿忽然就失了神:“真的.无悔无怨么……”他负在身后的宽袖缓然一摆.任由迂回穿堂风做了贴滑肌体的灌溉.接连又一长叹溢过唇齿.呼应这面目间浓重难散的隐痛与哀怅.“是朕.沒有保护好你们母子.”声息更加黯淡了.喉咙一哽.低沉微苦.苦里又泛着郁郁的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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