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大雪,压下了所有的声音。
点点的灯光散布在街道两旁,映出一团团温暖的黄,也照出了半幅招牌,关着的门窗则显示着店家的意思。这样的日子,多数的人都猫在家里,守着通红的火炉喝茶或者喝酒,没有人愿意在外面跑。
马车压过厚厚的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惊扰不到别人的梦。
“少爷,我们这是出去几天了?我怎么感觉都好像过了一年了?”胡然有气无力地说道,她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吃过饱饭,身体又格外疲乏,着实没有了力气。
“大半月了。”
“都已经这么久了吗?”胡然半睁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嗯。”宁独也没有想到竟然会离开天都这么久,眨眼间就过去了大半个月。要不是期间他让鱼龙街传消息过来,别人绝对以为他跟胡然失踪了。
“我好饿啊,好困啊,好累啊……”胡然无力地诉说着自己的需求,最后撑不住,趴在了宁独的膝盖上,立时睡了过去。
“睡吧,睡吧。”宁独摸着胡然的头,不想再让其有这样的经历。这样的折腾,宁独或许能够承受的来,胡然却未必有那么强大的意志跟身体,那远不是胡然该承受的。
“幸好没有再待下去。”宁独倒是很有再待下去的想法,没有比跟王道也战斗更让他进步的方法了,他能够轻易地感受到自己在一点一点地向着王道也靠近,每一次却都是差那么一点,于是他就必须要求自己再进那么一点。这个世上再很难找出比王道也还好的“陪练”,商冲古那样的固然是宁独的目标,但那目标太高远,短时间内无法触及;陈难萍那样的则永远是胜负对半,彼此都只是停留在原地。唯有王道也这个明显高于宁独一头,让宁独可以明确看到目标以及希望的对手才是最好的。当然,对王道也来说,宁独也同样是最好的对手,他感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那是今日停在原地明日就必定会输的压力,他必须不断地向前突破自我。
“什么时候还能再去乱砌山?”宁独低头看看胡然,知道下一次是绝对不能带着她去,就算带着她去也必须将她安顿好才行,可不能再让她沉浸在器脉的世界中了。
胡然睡的很沉,她的身体确实需要休息。她不知道在她沉浸在器脉的世界中时,身上的元气凝、散了多少次,那都是不亚于负重奔跑上百里的疲劳,而她一直持续了这个状态长达半个月,她就是个普通人,可没有宁独那样永远磨灭不了的体魄,她太需要休息了,甚至都需要送到扁士寒那里调养一下。
“不用急,慢慢来。”宁独知道他跟胡然的路还有很长,绝不能着急,什么都得一步步来,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很长。
“少爷,到家了。”老枪在马车外轻声说道。
宁独缓慢地抱起胡然,下了马车,将其抱到了屋子中安顿好。
不管宁独跟胡然什么时候回来,老枪都将这里打点妥当,绝对是让宁独一回来就可以休息,不用操心半点琐事。
“最近有什么事吗?”宁独问道。 门外的老枪说道:“平安无事。”
“天冷了,多添衣。”宁独平和地说道。
“是。”老枪知道没有自己的什么事情了,便退到了院子外。
宁独没有跟胡然一样栽倒就睡,他并没有太大的睡意,看了胡然一会儿后便一个人走出了屋子,在庭院里慢慢踱起步来。
庭院里落平了雪,像是铺好的宣纸,隐约有着墙屋的黑影。
“最后那一剑,还是他快。”宁独想起最后那一场战斗,没有不甘跟懊悔,反而是心境格外平静。
在乱砌山之中,一轮明月照到宁独身上之时,那柄潜藏着的春风剑动了!
相比于强大的辞花剑来说,春风剑确实不够强大,它脆弱的不像话。如果春风剑在普通人手中,那么它就是一把简单雕刻出来的木头剑而已,即便是在多数修行者手中,它也没有太大的威力,毕竟其本身就是桃木雕刻出来的,只有速度稍快这一个特点而已。
然而,宁独的剑就是只有快这一个特点而已!
王道也跟宁独交手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已经对宁独的手段了如指掌,但是他从没有见过拿着春风剑的宁独,他从未见过春风剑。
春风剑就好像一丝风,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天地之间,当人感知到的时候,它已经近在眼前。
不是春风烈,只是春风。
从一开始王道也就判断出了宁独的意图,是以一直都在提防着宁独的剑。但他没有想到春风剑竟然会这么快,已经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料,即便此时他将手中的剑召回,也不可能挡下宁独的剑,而其他任何的应对方式都比剑更慢。
宁独抬头向着天空望去,遮住明月的云正在飘远,露出了皎白的月光,一如在乱砌山上王道也的剑。
“你的剑仍比我强!”
王道也所施展出来的“照长夜”可是差点杀死半步天命五境的强者,宁独施展出什么样的招式都不可能抵挡得住,他的剑再快也挡不住自己的死亡。当月光照在眼前,宁独再次清晰地感知到了什么叫做“见山”。
见山方知行难!
王道也对于宁独的意义不仅仅是让他变得更强,也让他明白了如何去“行难”,更让他拥有了到了从低谷向山巅攀登的心境。
在宁独见到明月的同时,王道也同样见到了春风剑。
一柄柔弱如风的剑,却以融进天地的姿态飞到了他的眼前。
快,快到无法反应!
飞花无影!
这是王道也第一次见到同龄人可以施展出这么快的剑,甚至比他的剑还要快。
“这就是商冲古的剑?!”这是王道也心中突然冒出来的结论,这也是他终于明白剑道最强的剑到底有多快。
嗤——
春风轻轻地掠过了王道也的脖颈,留下了轻柔的凉。
宁独眼前的月光也缓缓消散。
“这就是——飞花无影?”
“这就是飞花无影。”
“领教了。”王道也的姿态终于不再如一开始那么傲慢,因为此时的宁独已经有了跟他站在同一个高度的资本。
宁独笑了,却阻止不了全身突然渗出来的血红色。昆仑雪绡迅速地生长,将宁独包成一个蚕蛹,将所有的血都吸了回来,随即呈现出了一股妖异的鲜红。待宁独身上的伤口愈合后,昆仑雪绡又迅速地缩了回去,使得宁独看起来好像什么伤都没有受。
“没事吗?”王道也有些懊恼于刚才的反应。在感知到春风剑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彻底施展出了“照长夜”。在面对危机时,他必须怀有杀死宁独的心。而他非常清楚这招的威力,即便他将剑转向,最后也不可避免地也擦中了宁独。
然而宁独并不记恨王道也分毫,因为唯有怀着杀死自己心思的王道也才是将自己放在了平等对手的位置。
“没事。”宁独笑着说道。不管什么样的伤,对他来说都是修养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王道也不去想宁独到底有没有事,因为他相信宁独所说的,只不过他的心里也对宁独身体这般恐怖的承受能力感到惊叹。
“他才只是行难境就已经这么强,不知他跟我同境又会强到什么地步!”
王道也摸了摸脖子上青红的痕,嘴角上也有了笑。
“我希望有一天见到的不是商冲古的剑,而是你的剑!”
原本春风剑瞄准的确实是王道也的脖子,但王道也以恐怖的实力强行扭转了春风剑的轨迹,从而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即便宁独一直处在止水洞观的境界中,他也没有看清楚王道也是怎么改变春风剑的,他更想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他不会去问,他只需要再去试就可以。只是没有想到,他不得不暂时离开乱砌山了。
宁独看着苍穹的明月。
“下一次,我会让你见识到我的剑!”
——
“这三个老祖宗可算是走了!”瞭望塔中的士兵围着羊肉铜锅高兴地吃了起来,他们甚至背着统领喝起了酒。
“担惊受怕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我自己走进乱砌山里都没有这种感觉!”
“那段日子太黑暗了!”
“不提了,不提了!”
“为了送走了三个老祖宗,干!”
“干!”士兵共同举碗,一仰而尽。
统领则在虔诚地上着香,这几日多亏神佛保佑才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众人有时都觉得统领迷信,他却比谁都清楚乱砌山里镇守的那位大人物不出手的原因,也正是这么多天那三个祖宗的消磨,才让那位大人物不计较这次乱砌山里发生的“重组”。
“上苍保佑,这三个活祖宗不会再来了,上苍保佑,上苍保佑……”
军营里的人以为宁独他们三人都离开了乱砌山,其实王道也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最高的山巅,望着天都的方向,心中略微有点失落感,不过他嘴角随即又浮现出了微笑。
“下次,你还是赢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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