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夜客

    
    十天前。
    湖面结成了一层厚厚的冰，使得众多摆渡的船家没了生意。不过也好，虽说在家歇着但，至少不用冒丢命的风险了，这一年下来赚的钱足够过十个隆冬了。
    没了摆渡的船，人却正好可以走在冰面上，也剩了很大一笔路费。只是这冰面不时破开一个大窟窿，没多会就支离破碎，纵使再结冰，普通人不敢行走了。
    突然的深寒让方圆市的人也不愿动弹，都蜷缩在各自的窝中，但总觉得周遭的声音一点都没消减下去。不论是时节还是天气，仿佛都不能影响这里分毫。
    白一士换上了轻薄的棉衣，看起来轻快却并不保暖，甚至说显得有点寒酸。比起热，他更喜欢冷，因为冷才更容易保持绝对的清醒，更何况方圆府的这座小楼里面并不冷。
    自从方圆府的小楼有了鱼龙街的资助，这座破败的小楼就已经被修葺一新，甚至都换上了一整套价值不菲的家具，由此可见鱼龙街的雄厚财力。
    楼四角的火盆正在散发着暖人的热量，挡住了楼外的寒。
    赵新澄本就体弱，现在更是畏寒，捧着一卷书守在火盆前。
    “雪中长读，赵大人好雅兴啊！要是再有一壶好茶就更好了，不过凑巧的是我正好拿了一壶，赵大人尝尝！”徐疾走上了楼，取了一副架子放在火盆上，将一壶茶放到了架子上。
    “多谢徐知府。”赵新澄行了一礼。“赵大人有没有兴趣一块品读品读这卷《长歌》？正好也一同喝茶。”
    徐疾连连摆手，笑着说道:“我就是一个粗人，大字都不识几个，哪能跟赵大人一块品读什么诗书啊！赵大人自己品读就好了。”
    赵新澄笑了笑，重新坐回到了位子上，沉浸在那卷书之中。
    “白大人。”徐疾再次登上一层楼。走到了白一士的身旁。
    这几日以来，白一士都是在望着窗外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大人怎么样了？”白一士关切地问道。
    “无大事了。”徐疾毕竟也是个通玄境的修行者，在方圆市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也懂一些自治的手段，更何况他也认识不少医术高超的奇人，上次受的伤没除根，也好的差不多了。
    “最好无事。”
    徐疾细细地琢磨着白一士的语气，知道对方是真的在关怀自己，而不是因为用自己而关怀自己，他说道:“七十二根‘通天之柱’都已经准备处理好了。”
    早在前一段时间，徐疾就完成了对七十二根“通天之柱”掌控，这段日子他主要就是在将其调整到可以启用的状态。
    尽管“通天之柱”的图纸在一开始就考虑到了铸造瑕疵需要替换的问题，但是实际情况还是要严重的多。某些特定材质的缺损甚至需要将整根柱子推倒重做才能够形成一个整体。幸好此处是藏龙卧虎的方圆市，而徐疾又有着广阔的人脉关系，找了数位器脉大师才逐一将这些问题解决，期间牵扯到的人力物力更是难以想象的。
    办成“天路飞升”这一件事都可以说是耗尽了徐疾的心血跟积蓄，他几乎将这些年在方圆市的家底全部抖落了出来，现如今他也是身无分文了。不过他并未感到苦涩，反而有着一丝丝的兴奋与期待。
    白一士目光微抬，想要将方圆市尽收眼底。
    “说说天顺二年。”对于方圆市的县志，白一士都已经看过，而关于这一年的记载语焉不详且版本众多。
    徐疾心中略有狐疑，他不明白白一士不去想“天路飞升”的事突然提起天顺二年干什么，说道:“天顺二年，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天顺二年，六月，方圆市。”白一士说的很直接，像是一针扎在了人的最痛处。
    徐疾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甚至都不敢深想白一士要去做什么。
    “天顺二年，六月，方圆市大火，十天十夜，死伤过半。”徐疾这般说道。这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情。
    “为什么会有大火？”白一士问道。
    “不知从何处起来的火。”徐疾并没有说谎，他是亲历天顺二年事件的人，当时的方圆市确实不知为何就起了火，并且是无法扑灭的火，就算修行者以强横的术将部分地域封禁起来都不能够阻挡火焰的升起。
    “没有人能够解释得清吗？”
    “这么久了，确实没有人能够解释地清。”
    白一士转身，缓缓地走向了另一边的窗户，望着光滑的冰面，说道：“难道你就没有去调查吗？”
    “调查了，没有查出原因。”当时就已经是身为方圆市朝廷代表的徐疾自然是无比重视那地狱般的经历，他动用了一切关系去查询原因，最后却都没有查到蛛丝马迹。
    白一士目光下压，看着冰层，仿佛能够看透冰层，他说道：“开元三十六年，玄明三年，太初二年，鼎天二十七年，以及天顺二年，徐大人真的一点都没有调查出什么东西来吗？”
    徐疾眉间有了些许的凝重，这些年份他确实几经辗转都查到过，天顺二年那地狱般的景象在这些年份里都发生过，要是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或许能够查到什么东西，但他也仅仅查到了这几个年份而已。要知道当年他可是翻越了无数书籍，甚至都去了数趟御龙院跟计相院才查到的，而白一士就待在方圆府中不出门竟然都将这件事给调查了清楚。
    看着白一士的背影，徐疾缓缓地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方圆市的大火就如同火山喷发一般，或许其地下有着一条无人可以探查出来的地火脉，每隔一段时间便喷发一次，因而引起了这样的大火。”
    “倘若只是地火脉，徐大人不会探查不到。”
    在方圆市的山中开凿一条通道，不断下凿，自然也就探查到了原因。方圆市这么多奇人，不可能不明白地火这么简单的事情。
    徐疾笑道：“在没有遇到大人之前，我就是一个纯粹混口饭吃的，哪里会有那心思查？更何况我费那力气干什么，查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又不能让我的腰包鼓起来！大人，我现在的腰包里可是连一文钱都不剩了，你还是赶紧让你那个富得流油的朋友再捐助些钱啊！”
    白一士转过头来，看着徐疾，平和地说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疾看着白一士的眼睛，有种想要退缩的感觉，他不明白自己这个经历过无数生死的人怎么会在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面前退缩，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心虚的感觉，他甚至都不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表情。
    “你去过水底。”白一士肯定地说道。
    徐疾的神色略微一慌，随即镇定下来，说道：“方圆市的人都去过水底，谁不想在那里打捞上些奇珍异宝，一夜暴富？可惜那水底除了枯骨什么都没有。”
    白一士看着徐疾，说道：“既然你执意不肯说见到过什么，我也就不再问。重要的倒不是什么引起了大火，而是大火发生后的人。”
    若仅仅是一场大火，那是不可能影响到这里的修行者的，大不了暂时搬出去，到时候火灭了再回来便是了。然而，真正的事实远不是一场大火那么简单。大火成为了比黑夜更好的遮掩，一切痕迹都将在火熄灭后被掩盖，一切都将化为灰烬，没有人会去追究大火是究竟发生了什么。
    末世时的景象就此在方圆市上演！
    徐疾的心性早已经坚韧似钢，但每当他回想起天顺二年的六月都不寒而栗，他永远都忘不了那时的景象，那是比战场上千万人厮杀后的战场更让人觉得恐惧的景象，那时的人都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完全就是从地狱里释放出来的恶鬼。
    此时，徐疾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他看着白一士，嘴唇竟然轻微颤抖了起来，当拜道：“大人，您是要名垂青史的人！”
    白一士急忙扶起徐疾，说道：“人力所不能及也。”
    “大人，可有办法救方圆市？”
    “徐大人觉得呢？”
    “大人一定有办法！”此时徐疾的目光里充满了坚定。
    白一士却仰天说道：“这是方圆市啊！天都会救吗？朝廷会救吗？大明王朝会救吗？不会的，也没有人能够救得了。所以我们不要想救不救的事情，要想的是以后的事情。”
    “大人！”徐疾看着眼眶含泪的白一士，知道对方是真的没有办法，恐怕这已经是白一士想了无数种可能后的结局了。不过想来也是，这就是方圆市必须要历经的劫难，任由是谁都无法避免。然而，倘若这一次不行，那么下一次呢？
    白一士看着徐疾，郑重无比地说道：“我不会再让你看到第三次。”
    徐疾的心脏都好像被人捏紧，说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一士拍了拍徐疾的肩膀，他转身看向窗外，说道：“快了，应该就是在这几天了，不知道你准备好了没，未来的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