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色微亮,南诏士兵已经杀到了城寨下方,孟胜哈哈大笑跑来,刚见无期就给了他一个熊抱。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啊!想不到燕兄弟小小年纪竟是打仗的行家!”亏得无期筋骨结实,被他这么一抱,若换做旁人早就喘不上气了。
宁佳儿身份高贵,自然不会跟随大部队撒野,她不紧不慢地也到了城下,看这位燕兄弟是越发的顺眼,只见他面如秋水,目若星河,处处透着中原大家子弟的风采。
宁佳儿又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个时候会起雾的?”
无期依旧是那副恬淡模样,笑道:“此处是高原地区,昼夜温差极大,周围沟壑纵横,湿气不宜散开,遇到低温自然会起雾,每日寅初气温最低,也是雾气最大的时候。”
此等气象知识他很小的时候就已学会了,可那时的南诏尚未完全开化,众人只听得云里雾里。
千夫长也问:“贼兵已经散了,咱们追不追?”
“自然要追!但不是现在,一个时辰以后你再领人去追。”
“这又是为何?”孟胜是真的猜不透眼前这个少年。
燕无期道:“我们中原有句俗语叫做‘冬天起雾飞满天,大雪大雨追后面’。将军放心,不出片刻指定下雪,到时路面泥泞,他们跑不远的!”
“好!好!”孟胜频频点头。
“别忘了裹上马蹄布!”燕无期一边陪着宁佳儿进寨,一边回头说到。
没过多久两人便见到了伤痕累累的凤迦异,宁佳儿又是高兴又是心疼,一把扑进了哥哥怀里,任她再怎么活泼爽朗,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而已。
“好啦好啦,我这不没事吗。”凤迦异安慰妹妹,又以中原江湖礼仪,冲无期抱拳道:“幸亏燕兄弟提醒的及时,我才得以发现藏匿在奴隶队伍中的吐蕃贼子,也才保下了这座城寨!”
无期也依样回礼,道:“如今凤大哥平安无事,该是回太和城向大王报喜了。”凤迦异摇摇头道:“咱们不回太和城了,昨天我便接到了父王的飞鸽传书,一则说了你们来救援的事情,二则告诉我,他已领军北上前往姚州了,咱们去姚州与他汇合便可。”
三人打点完行装正欲起行之时,孟胜又大大咧咧地跑了回来,嘴里喊道:“燕兄弟真是神了!竟连雨雪都能控制,吐蕃贼子现在全都在泥潭里陷着呢!哈哈哈哈!”
燕无期双手一摊,懒得再多做解释。
剑羌之危虽已解除,但真正的叛乱还没平息,凤迦异三人又马不停蹄地往北而去。
姚州城到底是西南要塞,城高墙深,远非南诏国力所能筑建,此时硝烟弥漫,城门紧紧地锁着。
凤迦异见城垛上依旧插着父王的军旗,却无人开门,便用南诏话冲城楼大喊:“我是凤迦异王子!速速开门!”
“王子稍等,我这就去通报大王!”一名小兵回应到。
见姚州城仍在父王手中,顿时便松了口气,三人下马往吊桥这里走来,过了两盏茶的时间,阁逻凤出现在了城楼上,蒙崇义也赫然在旁,与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数十名弓箭手,竟然都把箭矢对准了凤迦异。
“这…父王这是何意?”三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就在同一瞬间,城楼上又出现了两人,燕无期看到这一幕顿时怒火中烧,立时有了杀人的举动。
他看得真真切切,颜天纵和鬼方竟被五花大绑地押在了城楼上。
“阁逻凤!你这混蛋想干什么!”暴怒之下的燕无期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
“不许骂我父王!”宁佳儿反倒来气了,红了眼的燕无期咬牙切齿地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们这些狡诈的唐朝鞑子!口口声声骗我说唐王想要谈和,我看到的却是十万唐军正在奔袭的路上!”阁逻凤冲着城下粗声大吼。
他如此一说,燕无期反而冷静了下来,鬼方亲口告诉自己,说秦师伯他们作为钦差要来谈和,师门断不会欺哄自己,怎么又变成这副模样?他深吸一口气,强使自己静定下来,冲楼上高声喊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见南诏没人回话,又道:“你别伤我师弟!我愿意自缚双手,孤身入城彻查此事。”
这时,颜天纵扯着嗓子大喊:“无期别理这反复小人!你速回华山,让师傅来救我!”
“无耻唐人!本王再不会信你的鬼话了!”阁逻凤不依不饶。
燕无期冷笑一声:“我与你的儿女相距不过一步之遥,轻而易举便能杀死他们,你别逼我鱼死网破!”
他只是恐吓南诏王而已,并非真的要杀凤迦异兄妹。
话刚说完,蒙崇义“蹭”地一下从身边小兵手中夺过一张弓,拉满弦,瞄准了无期,无期斜眼看他,满是蔑视,冷冷道:“你可以试试,看你的弓快,还是我的剑快。”
宁佳儿突然抽出马鞭,向无期挥来。
“住手!”凤迦异将她手中长鞭一把夺了过去,训斥道:“他是燕兄弟!你要干什么!”
宁佳儿顿时委屈地呜呜哭了起来,她实在不懂,为何虎国的恩人、自己的心上人转眼间就变了成仇家。
此时唯有凤迦异显得沉稳,他一言一字道:“我愿为燕兄弟担保,他若有罪,孩儿一并受罚!还请父王不要为难他们,准许我等查明真相!”
燕无期听得感动,喃喃道:“凤大哥…”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罢了罢了......”随后解下佩剑交给了凤迦异,大义凌然地上了吊桥,向城门走去。
姚州城的大门也吱吱呀呀地为他打开了。
且说当日在舍龙阁,蒙崇义听说了阁武恩欲要谋反叛乱的事情以后,并未着急返回太和城,而是星夜兼程赶到了姚州。
阁武恩以及吐蕃使者果真在煽动城内的守军,他有邓赕、浪穹两族支持,行事自然方便,姚州城险些落入他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蒙崇义及时赶到了,他身为大族长,威望比之国王也毫不逊色,待他一声令下,众人立即拿下了阁武恩,邓赕、浪穹两位族长也是看他的面子才选择支持阁武恩的,如今大族长既已发话,邓赕、浪穹两族自然乖乖听命。
至于吐蕃那边,蒙崇义向来有意与他们结盟,共抗唐军,吐蕃串通阁武恩暗中夺权一事,他虽然恼怒,却没多计较,直接放札克玛三人回国了,若真深究起来,他自己也难辞其咎,毕竟当日阁武恩私会吐蕃使者之时,他也在场。
自此,阁逻凤这才得以顺利地进入姚州城,可他入城没多久便收到了北方探马的消息——唐朝皇帝任云南太守李宓为征南总招讨使,领兵十万,兵分两路奔姚州而来,李宓亲率东路军七万余人现已抵达曲靖。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皇帝假意答应两国谈和,又不断地放出假消息,表示将派一剑宗为钦差出使南诏,背地里却命杨国忠大肆囤积钱粮,到处抓丁充军。
大战一触即发!
阁逻凤如此相信唐朝,绝非只因燕无期的三言两语。在长安和成都,阁逻凤有自己的谍报组织,个把月以来,密探也多次传来消息,说唐朝人人期盼和平,丝毫没有征战的迹象,这才坚定了阁逻凤的和唐之心,自然也放松了警惕之心,李宓这才得以前驱直入。
得此消息,阁逻凤勃然大怒,又有他叔叔蒙崇义在旁鼓吹,于是也不再念什么往日恩情,一声令下,五族的长老合力抓了颜天纵。
言归正传,再说回燕无期。
他为了救天纵,也为了自证清白,便解下佩剑,孤身一人进了姚州城。
“你这小鞑子倒也颇有几分胆色。”阁逻凤直面燕无期,如此说到。
燕无期冷眼看着他,不禁觉得好笑,几日前还“燕郎”长“燕郎”短的,现在竟改口变成了“小鞑子”。
对北方人的这种蔑称,无期实在厌恶,于是出言呵斥:“亏你还是堂堂一国之主,张口‘小鞑子’闭口‘小鞑子’,我若见你就喊‘蛮子’你可愿意?”
阁逻凤脸色铁青,怒喝一声:“绑了!”
就这样,无期天纵哥俩又再次相聚了,只不过是在姚州城的地牢里。
“你真是蠢!让你去搬救兵,你不去也就算了,那你倒是撒腿跑啊,竟蠢到把自己白白搭了进来。”颜天纵一脸不满,冲他直摇头。
“嘘!别吵!”无期懒得听他絮叨。
“干嘛!”
“我在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师傅明明说了要来南诏谈和的。”说完这话,无期狐疑地看向了鬼方。
鬼方话虽不多,却并非蠢人,他知道无期在怀疑什么,笃定道:“出使南诏确实是宗主亲口告知,我只负责传达而已。”
无期并非怀疑鬼方,一来呢,一剑宗门规严厉,谎报军机等同于背叛师门,任你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抓回来接受家法的,对威门弟子就更苛刻了,因为他们都是当做死侍来培养的,所以鬼方不敢,也不会谎报军机。二来呢,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无期相信鬼方的为人,他是个不会撒谎的人。
只是无期实在想不明白,宗主那样一个手眼通天的人,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让李隆基给骗了呢?
无期说道:“若宗主果真亲口说了要来谈和,那定是皇帝欺骗了他,好利用我们来迷惑南诏王。”
颜天纵接过话茬,冷哼一声:“十有八九又是杨国忠在捣鬼!”话锋一转,又垂头丧气道:“如今被困在这牢笼之中,即便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可又能怎样呢?”
无期抿嘴一笑:“一剑宗是天下武林的领袖,宗主又素来重视名誉,皇帝如此欺哄他,是在肆意践踏宗府的尊严,宗主断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是说宗主会来救我们?”颜天纵两眼放光。
无期深深地点了点头,又安慰他:“即便宗主碍于皇权,不好直接发作,秦伯伯和师傅也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
如此一说,天纵确实安心了不少。
转眼已是夜晚,三人正闭目养神之际,牢房的门被人打开了,两名南诏士兵端着餐盒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还有一人,身材纤细,穿着黑衣。
无期抬头一看,竟然是宁佳儿!
“公主?”天纵惊呼一声。
“不要多说!快换上侍卫的衣服,跟我走。”宁佳儿说话之际还不忘回头观望两眼。
“你这是在劫狱!若让你父王知道了,他不会轻饶你的。”燕无期不是不想脱身,只是如此行事,他总觉得心有不安。
宁佳儿道:“我是南诏的公主,又有军功在身,即便被父王发现,他也断不会将我处死。”
“还是不行!”无期眼神十分坚定,“如果我们就这样跑了,你父王就更认定是我们欺骗了他,在真相大白之前我哪也不去。”
宁佳儿气得直跺脚:“我知道你一心要证明清白,可如今被困在牢里,你拿什么证明?你们若能逃出去,此事就还有转机,如果一味待在这里,说不准我二爷爷什么时候会突然杀了你们!”
无期知道她说的不无根据,蒙崇义对他们向来没有好脸色,若真一时激动,痛下杀手也不无可能,于是不再多说,立即换上侍卫的服装,跟着宁佳儿走了。
众人刚一出门,黑暗角落里就闪身跳出一人,正是凤迦异,方才他一直在此处把风。
凤迦异小声道:“我送燕兄弟出城就行,小妹你赶紧回去,省的露出破绽。”
燕无期看着眼圈泛红的宁佳儿,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公主…我…”
“好了,你们赶紧走吧,别再回来了!”宁佳儿转过脸去,强忍住泪水,迫使自己不再看他。
至此,秋水星河,皆为过客。
任凭宁佳儿再怎么喜欢燕无期,依她的性格,在民族大义面前,也绝不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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