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楼。
“夜夜,你还好吗?”香香守在阁楼的床前,紧紧地握着躺在床上的那个女子的手。
夜夜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头。
“夜夜?”见她没说话,香香又轻轻唤了一声。
夜夜这才像如梦初醒似的睁开双眼。她的眼里虽有着疲惫,但是却没有意思害怕或者痛苦,即使她知道自己即将离开人世。
“我很好,没事的。”她努力地想挤出一个微笑,只是她的脸好像已经不受她自己控制了,只能看到她弯了弯嘴角。
夜夜不说话了,可能也是没力气说话了。她痴痴地看向一旁台子上的铜镜,阁楼昏暗,烛火颤抖着,铜镜里的脸庞也明明灭灭。
“我终究还是没能忘掉他。”夜夜这么想着,合上了双眼。
远处的山林里扑簌簌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扇了几下翅膀,又落回山林里去了。
……
马毕很丑,从小就是。所以他一直不受待见,甚至连他的亲生父亲都不怎么愿意管他。
据说马家祖上曾经是作乱一方的劫匪,后来被还是太子的凉武帝带兵剿灭。马毕的曾祖父就跟随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凉武帝,马家也在岭北定居下来,慢慢成为了当地的名门望族。
马毕的父亲不曾读书,自然也没有功名。他们家虽有些祖上传下来的,修行的法门,但几乎都是残缺的。马家也不曾出过什么修炼奇才,所以自然没有修士。
可是作为一方大郡的望族,没有功名也没有修仙者,单靠着祖上的余荫是万万不行的。
马毕的父亲只好花了好些银子,捐了个从五品的员外,人称“马员外”。但也时常为人诟病。因此,虽然马员外不是很喜欢这个儿子,但是他依旧没有放松对他的教育。庶出的马毕得以与兄弟们一起上私塾。
马毕天赋不高不低,是个很普通的人。等待他的命运无非就是,运气好考取了一些功名,混了个小官儿。或者是运气差了点,没考上,回乡取了个家境还行,不美也不丑的媳妇,平凡地度过一生。
不过,命运还是很照顾马毕的。他院试和乡试都堪堪涉险过关,得到了进帝都参加会试的机会。可是他的兄弟们都不太愿意和他一起走。
在一个初冬的清晨,马毕背上了行囊,独自出发了。
他不愿意走大路,因为那样会引来旁人嫌弃的目光。于是,当时只是一个少年的马毕只能一个人走小路,甚至是山路。
可能这就是缘分,马毕在一座山里结识了一个修士,那修士也要去帝都,而且他不嫌弃马毕的长相,于是两个人结伴而行。
路途中,那个修士发现马毕的天赋灵根都不差,就教着马毕修炼。马毕确实也很有天分,到达帝都的时候已经筑基成功了。
修炼能够改善人的气质和样貌,于是经历过三个多月修炼的马毕此时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虽说不是一表人才,但算是有些魅力了,在配上修士特有的气质,他很快就融入了前来帝都参加会试的考生圈子。
筑基都需要百日的,在这期间,马毕没有复习备考,会试自然就落榜了。
出于对家庭的排斥,马毕留在了帝都。
……
郑修杰有个作侍郎的父亲,他的童年和青年还是很幸福的,至少在帝都还是很能吃得开的。后来他的姐姐被选进了宫,得到了光武皇帝的宠幸,成了后宫中颇有地位的淑贵妃。
然而“郑国舅”并没有因此而飞扬跋扈,他反而成了个认真读书,年少成名的神童。并且第一次参加殿试就高中皇榜,成了圣上钦点的探花。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帝都花。作为新科进士,圣上钦点的探花郎,郑修杰坐在马背上摇头晃脑,感觉自己已经走在了登上巅峰的道路上——大好前途就在眼前。
路旁行人如织,纷纷向他投来或羡慕或钦佩的目光,虽说他从小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他舒服地眯起了眼。
“哒,哒。”马蹄踏在木桥上的声音清脆悦耳。
鬼使神差地,郑修杰向右边瞥去。
他看见了一个女子的侧影。
长发如黑色的瀑布,一直垂到腰间。阳光落在上面如铺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侧脸清秀,如轻抚脸颊的微风。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个青楼女子,叫夜夜。
“赐探花郎正五品翰林学士。”郑修杰叩头谢恩,却再也没有当日骑马观花的欣喜了,而……那枚叫做遗憾的刺,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他。
作为帝都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的父亲自然不会让他娶一个青楼女子。
下朝回家的路上,郑修杰脑袋昏昏沉沉地,不知不觉地竟然跑到了映月湖畔。
天空阴暗下来,乌云密布,云后隐有阵阵雷鸣。不多时,一场大雨果然落了下来。
“下雨了!”他十分狼狈地跑到路旁“醉香楼”的屋檐下避雨。醉香楼的掌柜与郑修杰熟识,见到这般光景,调侃道:“当日春风得意探花郎,如今怎这般模样!”郑修杰哂笑到:“圣人尚且惧雷,凡夫俗子畏雨又有何妨?”掌柜哈哈一笑:“要不要进来喝一盅?算我的。”
有人请客,这便宜不能不占,郑修杰进了醉香楼,和掌柜的就着几个小菜小酌起来。
未时时分,映月湖畔的游人不多,醉香楼里也就郑修杰和掌柜两人。他看着无边的雨幕发呆。
“怎么了,有心事?”掌柜的问他。
郑修杰回过神来,笑着摆摆手:“哪有,我能有什么心事?”
郑修杰不愿意说,掌柜的自然也不会问,两个人坐着喝酒,也没人说话。
细雨密密的斜织着,好似无边无际的愁绪,长街回响着微风轻拂树叶的声音,雨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叮咚声似远似近,清脆悠长。天空中青墨般的云翻涌着。
郑修杰心中忽然一阵刺痛,一个身影从记忆深处缓缓走来,从模糊到清晰。是她!
不知为何,他竟然在这并不澄明的天空下想起了那个女孩。但人海茫茫,擦肩而过已是莫大的缘分,又如何奢求更多呢?
突然,那灰白色的雨幕深处,一抹亮色映入眼瞳。郑修杰心跳停滞了。”是她!”他竟然无比强烈地期望着。近了近了,真的是她!仿佛是从他的记忆中走出来的一样。他的心跳骤然加速,呼吸也急促起来。她跑到了醉香楼的屋檐下——也是来躲雨的。
终于又一次看见了那让人魂牵梦萦的侧影。她还是老样子啊!郑修杰突然欣喜起来。多久没有这样真正的欣喜过了。作为出身富贵的孩子,郑修杰很早熟,他从小就开始极力抑制自己的欲望,极力装出认真读书的神童形象,为了郑家的脸面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
瀑布般的长发静静地悬着,长发上仍挂着几点水珠,如波澜不惊的湖面上的几颗青螺。柳眉微蹙,向远处张望。清丽的侧脸让这片茫茫的雨幕淡成遥远的背景。
他嘴唇蠕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掌柜终究是古道心肠,起身走向门口,想叫她进来避雨。不知为何,郑修杰竟有些紧张,拿着筷子的手也不禁微颤。
雨幕中突然开出一朵花。木屐轻叩青石板的声音悦耳动听。那朵花在雨幕中渐行渐近,那花下的容颜温润如玉。她紧蹙的眉头忽然展开,嘴角勾起优美的弧度。他将她轻揽入怀。
木屐轻叩青石板,郑修杰的心随着那清脆的声音一突一突。她依偎着他渐行渐远,雨幕渐渐模糊了整个天地,将他们淡成遥远的背景。
好烈的酒。郑修杰笑笑,揉了揉眼角。
掌柜也笑了笑:“那是状元郎吧。”他又顿了顿:“真俊啊!”
也不知他说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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