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要下山

    
    尽欢以前只在说书的嘴里听说过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句子。
    如今元朗为了她不惜得罪整个青丘，她心里竟像是漂浮在大海上的浮木，一上一下。
    许是发觉尽欢的惊慌失措，元朗缓缓走过来靠在她背后，在她耳边低声道：“狐狸别怕。”
    怎能不怕。
    前路漫漫，逆天而为。
    尽欢看见爹爹瞪着自己，面露失望之色。
    她心头一动，不自觉的握紧了衣袍之下的手。
    她什么都不怕，却独独害怕看见爹爹那眼中的失望。
    背后元朗的声音传来，“狐狸，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尽欢转过头来，唇边的笑有些凄然，“若是爹爹打我怎么办？”
    元朗说道：“我替你受着。”
    说到这里，元朗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少女小小的一团，因在锁妖塔里关押了好些日子，看上去形容憔悴，大大的眼睛深处仿佛藏着一丝不安。
    往日的灵动狡黠不见，如今只剩恐惧。
    他们，终究是到了这一步。
    元朗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若是实在害怕，便躲到我身后。闭上眼睛，很快就过去了。”
    尽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柔弱得像是他窗台上的玉兰花，柔美却坚强。
    “我总不能凡事都让你出头，更何况我既然做了选择，便绝不后退。你休要小瞧了我。”
    元朗却微微一笑，“我从未觉得你胆小，以前只觉得你胆大包天，眼下看来，果然如此。”
    元朗握着尽欢的手，男人的掌心是热的，仿佛要将她的手心灼烧出一个洞来。
    前路艰险，可是仿佛有元朗在身边，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大不了入地狱。
    锁妖塔上面一片安静，走在木质楼梯上，能清楚地听见那嘎吱的晃悠。
    她走得急慢，亦步亦趋的跟着元朗的身后。
    她心里想了千遍万遍，想到爹爹的反应，又想到元朗对她的好。
    最后想起元朗在她耳边的那句话。
    既然做了选择，便不再东想西想。
    尽欢跟着元朗一直往下面走去。
    远远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照得底下一片大亮。
    尽欢许久不见阳光，竟觉得今日的阳光分外刺眼。
    透过一层的门窗看过去，外面围聚着青丘大部分的妖怪，尽欢认得一些。
    卖饼的李三娘，买胭脂水粉的周晓晓，平日里爱欺负她的黑熊精……
    这些人全都围在锁妖塔面前，伴随着元朗的缓缓逼近，死寂的沉默之中，所有人缓缓的后退半步。
    恐惧、杀戮、愤怒在无声蔓延。
    所有人都怒目圆瞪的看着他们二人，皆面露惧色，不敢直视元朗。
    元朗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是冰凉一片。
    而爹爹站在群妖面前，盯着尽欢。
    尽欢不敢去看爹爹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绸缎鞋面儿不停地往前走去。
    而爹爹身边的白音姑姑衣袍一挥，只听见一道道惊呼声，眨眼之间所有的妖怪瞬间消失不见。
    平原上、旷野间、只剩下浩浩风声。
    尽欢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白音姑姑看着元朗，眼睛里只剩一片凌厉的杀气。
    元朗却是冲着爹爹拱了拱手道，“今日事出有因，我本无心伤人，这些灵丸便分发给刚才受伤的妖怪。”
    说完这话，燕回手里变出了一袋子灵丸，小小的晶莹剔透的一颗颗，随后腾空扔给了爹爹。
    爹爹接住了。
    他脸上冷意不退，只顾盯着尽欢看，“夜神大人这是准备将小女带去哪里？”
    元朗衣袍一弹，随后竟缓缓地跪在了地上。
    他冲着爹爹行了大礼，低声道：“今日元朗向青丘求娶尽欢，还望不臣先生能够割爱。”
    元朗掷地有声，干脆利落，虽然不大，却足以叫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楚。
    爹爹狂笑一声，“高高在上的夜神大人，今日却向我一介小妖下跪，真是滑天笑之大稽。夜神大人修行五万多年，难道不知神妖通婚乃是重罪？”
    爹爹的声音转为凌厉，带着扑面而来的杀气，“寻常神仙和小妖通婚，轻则数十道惊雷加身，重则抽去仙骨仙筋，撤去仙籍。难道夜神大人愿意为了小女放弃这满身的荣华？”
    元朗静静的跪在地上。
    他的背影刚绝，犹如磐石一般不可动摇，“我既已然决定，便绝不会后悔。”
    爹爹脸色微微一变，“夜神大人今日势在必行，若我不同意你会怎样？”
    “正如我方才所言，屠尽青丘，我也会带尽欢走。”
    爹爹突然朗声大笑，“好一个屠尽青丘，不愧是九重天宫的夜神大人。”
    说完这话，爹爹目光转向尽欢的方向，居高临下道：“尽欢，夜神大人今日执意要带你走，你跟他去吗？”
    尽欢面色为难，看了看元朗，又看了看爹爹。
    她握紧了手掌，手心里已是一片冷汗。
    随后她款步向前，与元朗并列而跪，声音清脆，多了一丝决绝：“他今日什么都舍弃了，我总不能叫他空手而归。”
    爹爹面色恍然，听到尽欢这句话后，仿佛浑身失去了力气，连站也站不稳。
    他面色一白，一字一句道：“若我说你要选择了他，从此我便不认你做我的女儿，你也要跟他走吗？”
    尽欢脸上瞬间血色全无，她从未见过爹爹如此严厉绝情的模样。
    她不由得凄厉的大喊了一声“爹爹。”
    爹爹半点也不肯相让，只道：“你若选择了他，便从此和青丘一刀两断。”
    尽欢眼眶一红，随后“哐哐哐”几声，她的额头重重撞击地面，连连给爹爹磕头行礼。
    尽欢的额头瞬间一片鲜血，绽开出一朵艳丽的红梅。
    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爹爹为何要逼我做选择，尽欢贪心，元朗也想要，爹爹也想要，阿娘也想要。爹爹一直就说尽欢的福气大，为何尽欢就不能人生圆满，想要什么便什么都有吗？”
    爹爹仿佛突然老了十岁，他微微叹口气，面上却是一片凄然之色。
    “尽欢，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君都可以，独独这元朗不可以。”
    尽欢问道，“为何？”
    “爹爹今**你，是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