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绕林终于知道了,沈御离就是个骗子!
说什么在家陪他,他居然骗她喝酒!喝酒就喝酒,喝晕了就睡呗,谁知道他居然非要搂着她,还扯她的衣裳!
这算什么事儿!
绕林气极了,抓他挠他咬他踢他,朝他撒酒疯,恨不得啃断他的脖子。
沈御离一点也不生气。她挠他,他就抓住她的手;她踢他,他就压住她的腿;她咬他,他就封住她的嘴……
绕林能怎么办,当然只能继续咬他。
咬他的嘴!咬他的舌头!咬死他咬死他咬死他!
她越咬越疯,沈御离终于意识到这样不行,只得暂时放开了她,无奈起身:“绕林,我……”
“来人啊救命啊——”绕林一骨碌翻身爬起来,跳下床就跑。
门外小太监听见声音不对,忙推门进来问究竟,绕林已经一头撞了过去:“救命快救命,你们陛下疯了!”
小太监们个个吓得够呛,沈御离却是被他们气得够呛:“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这会儿工夫绕林却已快跑到门外去了。沈御离忙起身追上来拉住,又撵那些多事的小太监们。
“陛下,”木头吓得两条腿都打哆嗦,“灵堂那边好像出事了……”
“怎么?”沈御离惊了一下。
木头忙跪下说道:“刚刚那边有人来报,说是门前的灯笼忽然跌下来,点着了檐下的白幡,起了火。奴才们已经在救了,这会儿还没有别的话传过来,或许已经扑灭了!”
话音才刚落下,那边又有个小太监跑了过来,神色惶惶:“公公,陛下他——”
“怎么了?”沈御离沉声问。
那小太监一见是他,忙噗通跪了下来:“陛下,灵堂的火……火势太旺,不好办啊!奴才们先是用木桶盛水救火,后来又调了水龙,谁知那火十分邪门,水浇上去非但不灭,反而腾地一下子窜出老高,在场的几位娘娘都吓坏了!”
绕林原本在沈御离的怀里挣扎着要跑,听见这话就顿住了,瞪大眼睛问那小太监:“那火是什么颜色的?”
小太监道:“红色,浇上水以后窜起来的火苗……有青光。”
沈御离皱眉,低头看向绕林:“怎么,是她们?”
绕林点点头说了声“多半是”,之后才想起这个时候应该跟他赌气,忙又重重地哼了一声,背转身去。
沈御离没在意这些。他匆忙撵了小太监们出去,急抓住绕林的手问道:“果真是她们在捣乱?那咱们……罢了,同我去看看!”
“你自己去!”绕林气冲冲地甩开他的手,“大美人她们正生气,就让她们吃了你才好,我才不陪你!”
沈御离灯光下看见她红肿的唇,笑了:“那好,你便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她们是不是真能吃了我!”
绕林踢着脚连喊“快走快走”,只恨不能直接把人给踹出门去。
事态紧急,沈御离倒也没有多作纠缠,很快起身胡乱披了件衣裳,抹抹嘴唇就走了。
绕林听见脚步声走远,忙跳起来摔上门,咣咣两声把上下两道门闩都闩上了。
大功告成正要松一口气,一抬头就看见一道红色的影子正挂在房梁上,惨白的脸血红的眼,滴血的脖子正对着她,那叫一个吓人。
绕林吓得发出一声尖叫,喝下去的酒尽数化作冷汗淌了出来,整个人彻底清醒了。
“你你你……”她踉跄着想后退,后背抵在门上,吓得脸色愈发白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上次不是跟你说再等几天吗?你还不知道吧,沈御离……新皇帝已经下了诏,允许民间祭祀前朝皇帝了,朝廷还会为楚家重修庙宇,到时候你也就有了香火……”
“上次,你可没说过你要跟他睡!”大美人的声音阴森森的,比从前愈发像个鬼了。
绕林听得愣住,莫名其妙:“我跟他睡,为什么要告诉你——”
一句话未说完,大美人已伸出长长的指甲往她的脸上抓了下来,同时嘶声嚷道:“谁许你跟他睡了?我不准,我不准!”
绕林吓得抱头鼠窜,同时尖叫:“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你又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娘,我跟谁睡你也要管……”
才跑两步就发现动弹不得,却是梁上垂下来的纱幔挂住了她的脖子。
这可比从前树枝挂住衣领更严重,此刻只要纱幔稍稍勒紧一点,她就成了上吊了!
绕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骂人了,忙又开口求饶:“大姐我错了,我再也不跟他睡了,我以后看见他就打听见他就骂,我跟他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了!你放我下来好不好!大姐!”
“我不是大姐,”大美人绕到她前面来,声音依旧阴森:“我是你娘。”
又来了。
绕林苦恼地拽着纱幔,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我娘都死了好几年了,平白地又多了一个娘,不管我吃不管我穿,只管威胁我残害我,还不许我跟沈御离睡……”
“宝儿!”大美人将长长的指甲搭在绕林肩上,脸贴着她的脸:“当年的事是娘对不住你,可你也不能……你也不能跟沈家的贼子们搅在一起啊!宝儿,你是楚家的孩子,沈家狗贼是咱们的仇人,而且你还小,你怎么能……”
“你离我远点离我远点啊——”绕林吓得眼睛都看不清了,干脆把两只眼都闭上,没头没脑地胡乱向前抓。
她自然是抓不坏那个大美人的。大美人稍稍退后了一点,脸上表情依然凶得吓人。
绕林睁眼瞧见,缩了缩脖子,怯怯地道:“大姐,我真不是您家宝儿……”
“不行!”大美人忽然飞快地绕着绕林转了两圈,又说道:“我的女儿,不能白白让他占了便宜!宝儿,你杀了他!我要你杀了他!”
她似乎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妥当,飞快地又转了一圈,继续说道:“就这么办!等他把咱们楚家的庙宇修起来,等咱们的处境好起来,宝儿,你就杀了他!你趁他睡着,拿簪子、或者拿剪子,扎他心脏……不,心脏那儿有骨头,容易扎不准……你就扎他脖子,只一下,一下他就得死!”
“你疯了吧!”绕林两手继续抓着纱幔,气得抬脚踢鬼:“动不动杀这个杀那个,你是不是当鬼当得太寂寞,盼着大家都死了好陪你一起做鬼啊?”
大美人似乎挺生气,脖子上的血滴得更厉害了些。
绕林虽然是真怕她,这会儿却也气得不甚怕了。
她干脆变原形逃出纱幔,然后把自己往房梁上的镂花里一藏,尖声嚷:“你们人类,做人的时候贪得无厌,做鬼的时候也得寸进尺!你们谋害先帝,我已经说服沈御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了;你们要求为楚氏修建庙宇,我看你们可怜也答应了;你们要求新皇帝善待百姓,沈御离也拍胸脯保证能做到了……你们说什么我就听什么,谁知道你们还就蹬鼻子上脸了!跟你们有关的事你们要管,跟你们没关系的事你们也要管,干脆我跟沈御离搬出宫去,你来当皇帝好了……”
“宝儿,宝儿!”大美人急得四处乱飘,脸上露出惊惶的神色,渐渐地又开始扭曲起来。
“宝儿,”她急着喊,“你躲在哪儿?你出来,不要躲着娘亲啊!”
绕林悄悄地从镂花缝里向外蹭了蹭,发现大美人的确拿不准她的位置,不禁大喜。
只见大美人不断地在房梁上绕来绕去,竟是十分不安的样子。那眼睛虽然无神,倒像是真要哭出来了。
绕林一时又有些心软,暗暗猜测这位前朝的皇后娘娘或许真的很在意那个叫宝儿的女孩子吧。
其实仔细想一想,如果真是那个叫宝儿的姑娘跟沈御离亲近了,大美人的确有理由生气。
毕竟是仇人嘛!
这件事唯一荒唐的地方就在于,大美人是认错了女儿。
她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麻雀嘛,她又不是大美人的女儿,她为什么不能跟沈御离亲近……
咦?!
绕林心里怔了一下,忽然又恼了:好端端的,怎么又想到沈御离了?
那个坏蛋,那个骗子!谁要跟他亲近!
她气呼呼地从镂花中跳了出来,又往窗户外面钻,嘴上仍不肯闲着:“你看沈御离不顺眼,你去杀了他好了!反正你们楚家的人都已经死光光了,你杀了沈御离,这宫里也没有个好人再能当皇帝了,除非你自己赶紧投胎转世一鸣惊人平定四海,要不然你就等着看天下那些坏人杀来杀去、无辜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生不如死……”
“宝儿!”大美人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忙又闪身扑了过来。
绕林此时已经扑到窗边,却发觉原本应该一撞就破的窗纸仿佛忽然变成了铜墙铁壁,她这一头撞上去,只觉得蛋黄子都快要撞散了,那窗纸却是纹丝不动。
再一抬头又看见大美人那张脸,她才意识到自己又变作了小太监的模样。
绕林瞬间惊恐万状:这女鬼好像越来越厉害了,连她变什么样子都能管了啊啊——
“大美人,姐姐,我错了!”绕林没出息地又开始求饶,“我再也不骂您了,我也不阳奉阴违了,您想当皇帝,我这就去劝沈御离给您让位,您饶了我的性命好不好啊……”
“我不要皇位,”大美人冷冷地道,“我要那小贼的命!”
“这个我真做不到啊!”绕林破罐子破摔瘫坐在地上,头也不抬:“你不知道,沈御离他打架可厉害了!我又打不过他!我咬人都咬不过他!你要我去杀他,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省事呢!”
大美人听见这话又生了气,唰地一闪身,满殿红影乱飘:“谁要你跟他硬拼了?你不会趁他睡着的时候动手?”
“他睡着的时候,”绕林气恼,“他睡着的时候我动不了啊!他不是压着我的胳膊就是搂着我的腰……再说我一动他就醒了!他睡着的时候,我早睡得跟猪一样了!”
这里又不知是哪一处犯了大美人的忌讳,只见她身形唰地一下暴长起来,一张极好看的脸孔变得几乎比那些吊死鬼还要吓人,整个鬼像一片红色的天幕整个儿兜了下来,中间发出凄厉的声音:“你不杀他,我就杀了你——”
绕林还要跑,这时却已完全动弹不得。
这女鬼,这女鬼果真又比从前厉害了许多!照这样下去,她岂不是可以在宫中横行无忌?
救命,救命啊啊——
绕林在心中疯狂呐喊,喉咙里却不能发出声音。她只能无助扶看着那片红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红色已经侵入她的眼底,无形的丝帛已经罩住她的口鼻、勒紧她的脖子,不知从何而来的重量压在她的胸膛,困住了她的四肢……
绕林努力地睁大了眼,看不见;张开嘴,不能呼吸;全身的力气用到手上,却连一根小手指都不能动一下。
她终于知道自己这次是死定了。
可是,沈御离……
她死了沈御离怎么办啊?他又看不到鬼,这满宫里的冤魂没有办法跟他交涉,必定会用尽各种办法给他使坏,他这个皇帝还怎么当,他会不会也跟他爹一样下场?
“不行,不行!”绕林在心里狂喊,甚至连自己将死这件事都快要忘了。
沈御离,对不住啊。
早知道会这样,就不劝你设法跟那些鬼魅和解了。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劝你上山拜神出海求仙,寻找全天下最厉害的道士,来对付这些言而无信贪得无厌心肠歹毒的鬼……
绕林如这般胡乱想着,意识渐渐模糊。耳边仿佛听到漏壶的声音,一滴一滴,越来越远,象征着她这条莫名其妙的生命即将终结。
然,在某一个玄妙的瞬间,勒在她脖子上的那道无形的丝帛消失了,压在她胸膛上的那块无形的石头消失了,盖在她眼睛上的那片无形的天幕也消失了。
绕林的喉咙首先反应过来,一口新鲜空气灌进去,呛得她整个人打了个哆嗦,剧烈地咳了一声。
紧接着腰肢也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倏地跃起,瞬间向房梁上窜了过去。
之后才是眼睛反应过来,看见了大开的殿门、惨淡的灯光,以及灯光之下沈御离那张惶惶的脸。
“绕林,”沈御离仰头,张开手,小心翼翼:“下来。”
绕林蹲在房梁上呆愣许久,慢慢地转过身往殿中四下打量一番,终于悄悄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张开手,嘭地一下子跳了下去。
准确地落进一个坚实的怀抱,两个人一齐跌倒在了松软的床榻上,并未摔伤。
绕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怎么才来!”
“你再晚来一步,我就死了!”她发脾气不讲理,抓着沈御离的胳膊用力拧:“你干脆天亮再回来好了,反正也还来得及替我收尸……不对,我也用不着收尸,我就一颗麻雀蛋,掉到砖缝里就找不着了……”
“对不住,”沈御离哑声,“我以为是你赌气不肯开门……我该早点进来的……你受苦了。”
有了这句话,绕林就放开了他的胳膊,转抱住他的腰,哇哇哭得更厉害了。
沈御离怕她哭伤了心肺,只能小心地抚着她的后背,不住帮她顺气,口中却不知该劝些什么好。
方才他仍旧没看到什么鬼魅,只看见绕林一个人躺在窗下,张着嘴瞪着眼一动不动,形貌几乎与勒死之人无异。
她的颈下并没有什么丝帛绳索,这件事当然是鬼魅所为。沈御离冲着空气一番扑打吼骂,终于误打误撞救下了绕林,却已吓得他自己几乎整个人都瘫了。
总算,总算,有惊无险。
“绕林。”他用力箍紧了绕林的腰,哑声:“你现在,……怎么样?”
绕林已哭得累了,听见他问,就打了个哭嗝,道:“大概是、是,死不了了。”
沈御离松一口气,抓着她的手按在他胸口上,叹气:“你感受一下。”
感受什么?
绕林有些不解,迷迷糊糊往他胸膛上抓了一把,又用力地拍了一巴掌,哭骂:“沈御离你还有没有良心?我都死了一回了,你不说担心我,倒还有心情向我炫耀你的胸脯子!怎么,胸脯子结实很光彩吗?又不好吃!”
“不是,”沈御离哭笑不得,“我是想告诉你,我心脏跳得都快要烧起来了。”
“噗!”绕林笑了一下,“早着呢,再快十倍也未必能冒个火星子!”
沈御离闻言忍不住低头白了她一眼,无奈:“你还真想看它烧起来啊?小没良心的!”
绕林气急:“我怎么没良心了?我要真没良心,大美人让我杀你我就该答应她!我答应了她,哪里还用得着受这份罪!”
“她,让你杀我?为什么?”沈御离翻身坐了起来。
绕林也跟着坐起,伏在膝盖上,一脸委屈:“谁知道她又发什么疯!她说不许我跟你睡,又说你占我便宜……总之就是说什么也要我杀你!”
沈御离拧紧了眉头,脸色难看。
绕林想了想,补充道:“她可能还是把我当成那个什么宝儿,说你是我的仇人什么的……现在她连百姓也不管了,就只想让你死!”
“我觉得还是让她死比较合理一点。”沈御离咬着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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