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完好无损的归来,才让谢玄放下了内心的担忧,终于传回了战报。
可是谁也不知道少女谢令姜化身谢道韫究竟经历了什么,什么样的搏杀,什么样的痴狂。
才带回来她唯一的挚爱之人。
她早在年少的时候就许下了相思的郎君。
她这辈子都要守在他身边的少年郎君啊!
郎君,郎君,多么想唤你,可是终归是错过了。
当晋军在淝水之战中大败前秦的捷报送到时,彼时谢安正在与客人下棋。他看完捷报,便放在座位旁,不动声色地继续下棋。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客人憋不住问他,谢安淡淡地说:“没什么,小儿辈大破贼。”面色不显,直到下完了棋,客人告辞以后,谢安才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舞跃入室,把木屐底上的屐齿都碰断了。
阮遥集醒来的时候,身边照顾自己的女子忙前忙后,体贴备至。待他恢复了气力,拉住那女子,让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从未见过这女子。
喝了一口水,仍然不见那貌美的女子说半句话,只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也并不羞怯,“妾宋袆,为王大将军妾。自知卑贱,不敢与公子言。”
“你照顾我多久了?”
“公子躺了月半有余。”
“如今是在哪里?”
“王大将军的府邸。”
一问一答也没有什么,只是那女子神情哀戚,似乎对阮遥集也有所感染,阮遥集于是说道:“你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不知道你有什么需要我报答的地方。”
“公子,我只希望有一日我处于没有庇护,而公子能够提供帮助的情况下帮助我。”
“尚可。”
阮遥集就此立下了这个誓言。
只是救他的这个女子,并不是普通人。宋袆,国色天香,善吹笛,能歌舞,绿珠之徒也。
美艳天下。
阮遥集最后还是跑去问了那个游行天下的神医,神医开口说:“阮郎,我自是知道你的威名,也是很濡慕你的战功,只是你这身子虚亏了,之前你身中剧毒,后来又埋在那泥浆水草之中,寒冬腊月,寒毒入骨,若不是有人耗尽功力为你祛了毒,你也活不下来,只是你这一生再也不能上战场了,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没有一副完好的身子。娶妻生子恐怕都是不行的。”
“先生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没有办法了啊,阮郎,望自珍重。”
那老大夫流下了眼泪,然后哽咽的离开了。
那天阮遥集静默的枯站了一天一夜,终究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每到风雨交加,抑或是寒冷的日子,他只是觉得浑身冰寒彻骨的寒冷,那痛苦他受不了,却又必须承受,他不肯回到军中,他对谢玄上门的人避而不见。
他只是让宋袆说,阮遥集死了,世间再无阮遥集。只有一个酒徒,日夜饮酒。
阮遥集,不,阮孚,这一生,同谢家再也没有半分联系。
这一生就这样荒唐的过吧。
直到宋袆出了事。
宋袆应召入宫,却又有群臣反对。
天子大怒,对群臣说:“谁要这个美人呢?”
他依旧是喝了很多酒,帝王面前。他无悲无喜,“臣愿带走她。”
算是还了宋袆的恩情,其他的他给不了。阮孚再也爱不了任何人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哪怕是宋袆救了他,服侍他照顾他。
阮孚的心已经死了,只能在酒的世界里沉溺。
一个无用平庸的酒徒,怎么配得上谢氏的千金呢?
那些年少的誓言都只是一场幻梦罢了。
都忘了吧,忘了吧。
宋袆始终没有说出来这个秘密,人都是有秘密的,不是吗?
譬如阮遥集心里住了一个谢令姜,谢令姜心里住了一个阮遥集。王知玄心里有郗道茂,王知音心里有一个谢令姜。
那个绝世倾城,风姿绰约的谢令姜,宋袆曾经在许多宴会里都看见过,那时候宋袆坐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看着那个清朗如玉的大娘子处变不惊,落落大方。
那一天,她背着脏污的认不出原来形状的阮孚出现在她的别院的时候,那个肩若削素,盈盈柳腰的大娘子却如一个久经沙场浴血奋战的男子一般撑着最后的气力出现。
谢氏很快来了人接走了谢令姜,那个朗然的谢太傅,虽然人人都称赞谢太傅如何的高朗不羁,卓尔不群,但是也是谢太傅说:“这件事我不希望再让任何人知道。你也知道这对于你是个机缘。权当谢氏送你的。”
后来阮孚病死,宋袆跟了谢尚。才知道冥冥之中都是劫。
缘起缘灭都是劫。
淝水之战的胜利使谢安的声望达到了顶点,但也因此而遭到了喜欢专权的会稽王提出由自己率军出镇广陵的步丘,修筑了新城,名义上是准备援助前秦,实际上是想脱离建康这个是非之地。他着手建造泛海的船只,准备从海道返回会稽。但他不久就患了重病,只得请求返回建康治病休养。然而他回到建康只有几天,就溘然大病了,重回东山的心愿未能实现。
病逝之前,谢安沉吟良久,把子侄们召到了病榻前面。
自己讲述道:“我年轻的时候,曾在上虞的东山筑庐蛰居,“高谢人间,啸咏山林”,过着闲适的隐居生活。直至我的好友、侍中王坦之去东山面请,痛陈社稷危艰,国势衰微,亟需良将谋臣匡扶,我才悚忧而起,应召出山。其时已年过不惑。既“东山再起”,受命于危难之际,于是我宵衣旰食,不敢懈怠,开始了我这一生的奋斗。只是到了今日,我也算竭尽我的力量了。谢家如今有了谢玄,可以中流砥柱。你们回去吧,留令姜过来。”
“三叔,令姜在此。”
“令姜啊,是三叔对不起你,谢家对不起你。”
“何出此言啊,三叔。”
“为你择婿,自然是要王家子,虽然王五郎卓尔不群,只是有次他说出“乘兴而来,兴尽而去,何必见怪!”这样的话来,恐怕不是那种能够从一而终的人,于是我选择王二郎,禀性忠厚,文学造诣极深,草书隶书也写得很好,笃信道教,行止端方。是很适合做你的夫婿的。”谢安咳嗽了几声。
谢令姜摇了摇头,面色无喜。
“二郎,逸少之子,人才亦不恶,汝何以恨乃尔?”谢安宽慰到。
谢令姜答曰:“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你须知世间难得是双全。”
“庄子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明白,那身穿凤冠霞帔的女子,施了一礼。“我,谢令姜,即日起,嫁入王门,这一生定遵循三叔教诲,当克尽妇道,温、良、恭、俭、让。”
那些过去的事情,都忘光了吧!
“令姜,听着,我若不战死,就回来娶你。”
话音刚落,谢令姜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在床上睡着,呼吸极为安宁。
他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她,良久,倾身温柔地在她的额上落在一个吻。
阮遥集离开的前一夜,他曾经去望舒阁看过她,那时她正浅浅的在灯下闭幕而眠,像是温习了很久的书卷,才会疲累到这种地步。
他抱起她抱到了床上,那夜的烛火跳动着,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老长,投在身后宽大的屏风之上,状似温情至极的拥抱。
转身,离开。
若是我活着,归来之日定娶你。
若是我死了……你一定要活着。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谢令姜不但没有留下来,反而还去救了他。他也不知道,那时候隔着青色帷幔的谢道韫看着他背对着她,青碧色的衣像是天边浅到虚无的天空,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化在这人世间。
他也不知道,等他离去后,谢令姜从床上爬起来看向窗外那挂满的灯笼,只是觉得难过罢了,因为知道,生当长相思,死当永相诀。
缘起缘灭缘又起。缘灭缘起缘又灭。
“令姜啊。”王知音抱着芳华木制作的长琴跑了过来。
“有什么事情吗?”
“你瞧瞧,这是我特意花大价钱给你制作的长琴。芳华木啊。绝世珍宝。”
“世人都说你配不上我。”少女骄矜温柔。
“那又如何?”少年朗笑如清风。
记忆里的场景仿佛还在。
“我为你打造了这芳华木制作的长琴。”
王知音说着闭了闭眼再睁开,那场雨从来也没有停,在我心中烙下了烙印。而我无才无貌,怎得姑娘垂青?我空有满腹诗文却难以表我心。
只看到眼前女子的神色骤冷。她慢慢的从他的面前退开去。
待那人离开。
天上飘来一个鸿雁,落下一个锦囊,尺素,展开来看。
阮郎归,阮郎归,阮郎不曾归。
阮遥集已死,世间再无遥集。
素衣女子站在桃花树下神色疏离,桃花瓣落了她一身。
“阮郎,你且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回来啊,你没有死,对不对?”女子明眸如水,朱唇微启。纤纤十指碰触那芳华木做成的古琴,呢喃消逝于晚风中。
还记得幼年时曾经庭院里对答。
“梨花谢何所似?”
“莫如春亭雪。”
“梨花谢何所意?”
“风定花犹落。”
古人云:瑶琴易趣,可养风流,而今日起,我谢令姜废之。
“令姜,我不配你,不陪你了。”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
听说一行绝句,残艳似故人手笔,或于牌楼村驿、藤黄扇底,恍然道:原来是你,山有木兮卿有意。
夜尽天明,少年还是紧紧的皱着眉头,似乎无法从梦里醒来。
谢令姜没来由的叹了一口气,“那只能得罪了!”
随便拾掇了一会儿,就把阮遥集收拾好了背在了背上,然后又一步一步朝着外面走过去。
只能和此处的人家说声抱歉了,一把火燃烧了所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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