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安见谢妤表情有些松动,忙不迭补充道:“您若是不信,大可去周遭打听打听,那老六就是个老赌棍,亲戚朋友都跟他断的差不多了,也就我愿意给他借东西。”
他用眼角瞟了眼裴衡,还是有些惶恐,转而将目光对向谢妤焦急陈白,“我瞧着您二位也是来调查老六死因的,关于老六的事儿您二位尽管问,只要小人晓得的,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谢妤盯着王平安的双眸,看他的模样应是此言不虚。
是以她问道:“老六既然是个老赌棍,连亲友都与他老死不相往来,那你又为何肯愿意和他往来,我瞧着他的邻居可不止你一家。”
王平安被谢妤的眼神盯得有些心虚,裴衡淡淡地觑了他一眼,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降下,使得王平安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他叹了口气,终是老实交代,“其实是因为老六每回从赌场回来赚了钱,都会给小人一家些许,是以小人家里做饭,也会给他多做一碗。”
提及到钱财,王平安有些紧张地辩解道:“但是小人绝对没有见财起意的心思,老六那人,赢了钱的时候一掷千金,没过几日就会挥霍一空,一个月里大半的日子都是得靠小人接济,他给的银子临了也都贴了回去。若不是当着念着邻里的情分,何必趟这趟浑水呢。毕竟他还说了,今天回来还匀我几锭银子呢。”
赌坊大都十赌九输,按照王平安的说法,老六一月内还是会有大半月滋润日子过活,这说明他的赌运与赌技都不算差,若非他不知节制,日子压根不至于会过成这般。
“照你这说法,那老六的赌技应不算赖,他这样的老赌棍,怎么会不留些本钱再去翻本,需得大半个月靠你接济?”
不料王平安却连连摆手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老六的赌是有定数的,据小人观察,老六虽好赌,却极有节制,一月只去一回,便能赢钱。小人也曾偷偷问过他,他没多说,只说有机缘。”
“这老赌棍的话你也能信?”谢妤闻言有些想笑,头一回听到老六这种能把家产败光的老赌棍,赌起来竟会还有定数规矩。
“先头甭说小人不信,老六自个儿估计都不信。从前他也有过去上个三四回的时候,除开头一回,后面输的是精光到底,这不祖产除了这旧宅子,其余的早被他输了个透。所以小人估摸着,老六应该是没骗人。”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谢妤不觉蹙紧了眉头,她偷偷用眼角瞟裴衡,见他也陷入了沉思,似乎对王平安这一席话报以怀疑。
她想起从前在那些奇闻志异的本子上瞧过类似的故事,说什么乡野凡人巧得机缘,受了各路神仙的点化,自此便得了什么过人的本领。不过这等白得的横财,通常都过犹不及,因而都有定数,怕凡人无福消受。
是以她不觉呵了声感慨,“难不成那老六还真得了财神爷的点化了?”
“那老六家里供的也不是财神爷啊。”
谢妤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那王平安还当真了起来,她笑着反问,“那供的是什么啊?”
“说不上来,反正瞧着模样应是个菩萨,但是周身的彩绘瞧着阴气的很,不像是咱们中原供奉的样子。”
谢妤对此不通,她不甚了解佛法,但佛堂肃穆,断不会王平安口中所说的阴气。
为了调查曼陀罗花粉,她曾翻阅过很多关于西域的书籍。
其中有一章便记载在西域许多地方,很多人将这些歪门邪教供奉堂前视若神明,是以老六这个老赌棍所说的机缘十有八九是这个。
谢妤不过是在书中瞧过一二,她有些好奇,“你可知老六往日把它供奉在何处?”
王平安凭着记忆指引谢妤搬开一块烧焦的木头,指了指一堆废墟下面,“好像平日里就在这佛龛里供着,平素里都是用绸子布盖着,只有去赌坊前才掀开。”
谢妤蹲下身,用木枝拨了拨,找到了一个已经被火熏黑的半截儿佛头。
佛像被砸的不成样子,支离破碎地陷入四处的泥土中,谢妤仔细地将这佛像的碎片用绸布包裹好,决定回去将它们拼凑回一起。
末了放走王平安前,谢妤还问他道:“老六平素里去的是哪家赌坊?”
眼见马上就能走,王平安自然半点不敢隐瞒,“老六平时去的是城里的四通赌坊,据说这回的平安牌也是预备卖给赌坊里的人。”
走在回去的路上,谢妤摩挲这那块护身牌还在想,这石牌做工粗糙,纵是没怎么见过好东西的乡野之人都晓得这东西不值钱,老六这样的老赌棍,难不成不晓得在赌场里以次充好的下场是什么。
他哪里来的胆量拿着这破玩意儿卖给四通赌坊。
“大人,我们还是先去看看老六的尸身吧。”谢妤提议道。
裴衡问她,“可是想到了些什么?”
谢妤老实地摇了摇头,“原先我看到这块玉护身牌是被人撕扯落地,以为老六死前与凶手有过剧烈的冲突,可按照王平安的说法以及我们看到了一切,老六与陈大牛约好去四方赌坊后,回家问邻居王平安借了一个木桶,预备在井边打水洗脸,随后带着他自己粗制滥造的护身牌前去赌坊。”说罢她回首看向裴衡问道:“大人还记得王平安说过老六一月只去一次赌坊,家中被烧的连打水的木桶都没有,他还能如此志在必得,就是因为他晓得自己这次稳操胜券。”
谢妤才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纵是真有仙人点化,也不会将机缘给老六这样的老赌棍。因而她猜测,若是当时在井边当真只有老六一人的话,那么能保证他在赌坊顺风顺水的东西,十有八九还在他自己身上。
回到衙门时,刘师爷早已将这些日所有的卷宗送去了谢妤房间,她点了点头示意先去查看老六的尸身。
老六是溺死,虽在井中发泡的时间,但整个人瞧着也着实凛渗。
仵作将他的周身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他死前并没有遭受过重物击打,然后这才用尸刀划开了他的胸膛。
谢妤掀开时还没来得及缝合,迎面便瞧见胸膛里那一滩五脏,被井水泡的发白的皮肤一衬,就听见崔昀在后面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饶是裴衡性子定,如今见崔昀吐了出来,好看的五官到底也皱在了一起,连连拍了拍自个儿的胸脯,才强忍着将那一股恶心感压了下去。
谢妤自个儿也犯恶心,老六虽是个死人,可如今开膛破肚的呈在自己眼前,也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是以她即刻将白布盖了回去。
崔昀捂着眼退了出去,没曾想过了一会儿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重新进来,想必也是觉得自己临阵脱逃到底不太敞亮。
一进来便问谢妤,“你们今个儿去老六家可查到了什么?”
“回崔大人的话,没有。”她默了默继续道:“说来也怪,我原以为那石牌是在剧烈的撕扯下掉落在地,可今日前去老六家探查,井边只找到了陈大牛和老六两人的脚印。可若是陈大牛杀害的老六,他又何必自投罗网。”
“正是因为大家都这般想,许就让他逃脱了呢?”刘师爷问道。
谢妤摇了摇头,“陈大牛若是能想到这一层,那么我们今日去探查老六家时就不会只发现了他与老六的脚印,若不然证据确凿,岂容他抵赖?”她顿了顿,分析道:“老六有一邻居,名叫王平安,这些年老六不去赌钱,便与他家同吃。据他所言,老六虽是一个好赌之人,但有一个习惯,每月只赌一次,逢赌必赢。可若是破了规矩,常常十赌十输。王平安知晓老六的习惯,常年与老六一起厮混赌坊的陈大牛不会不知晓。”
“老六大杀四方,跟着老六的陈大牛怎么也会沾光,他没道理在今天杀了老六,除非老六身上当真有逢赌必赢的物件儿。”
“但陈大牛已被收监,他的衣服物件也都被扒了个干净,若是他当真拿走了老六的东西,只有可能被他提前藏至某一处,待出狱后取出。”话及此,谢妤又先自行否定了这个念头,“可若是案情不真相大白,陈大牛很难洗脱冤情,又何谈出狱取回呢?”
谢妤蹙紧了眉头,她转身又将老六的尸布掀开,亲自上手在他尸体上摸了几个来回,却没有任何发现。
她有些焦灼地叹了口气,目光瞟至他腰间几近褪色的红裤带上,下意识地问了句,“这老六本命年?”
大周坎儿年犯太岁,需在腰间扎红裤带挡煞。
刘师爷欸了声,翻了翻卷宗道:“不对啊,老六生于先帝景和十二年,照理今年并非本命年啊。”
谢妤算了算,这老六如今已四十三岁,怎么着也不会独身一人。
是以她问刘师爷,“老六在洛阳没有任何亲人了么?”
“他有一个女儿,但于三年前跟着老六逛集会的时候不慎走丢,至今未寻回来。”刘师爷说着也有些无奈,“但这老六也未曾报官,因而外头人都说保不齐是他将女儿典卖去了。”
鬻儿卖女并非少见,纵是老六当真卖了,官府又能拿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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