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贵妃摇摇头,“几年前她为了不嫁入齐王府,小小的年纪,就敢拎着枣木算盘在金玉坊打人,我不能赌她眼下没了这份勇气。反正裴妙晴从今往后再没用了,不如用最后一刻,帮我个忙。”
恭王府里,弥漫着的药味儿并没有因为夜晚的来临而散去多少,太医赶着过来,一摸脉就知道岚意今天又动了气,颇严肃地嘱咐不能这么下去,再有几次,恐怕就要一直卧床休息了。
岚意静静地听着,颇有歉意,特让凝芙多抓了一把金瓜子塞给太医。
她觉着别人对她的身子,都比自己个儿上心,偏她所操心的,无人可替,好在本身也清楚一日不如一日是什么感觉,倒是老老实实地把一碗又一碗的安胎药喝下去,喝得舌头都发苦。
靠着药,靠着周围人的精心照料,岚意好歹是撑住了,一得空,她就盘算着几天后见到裴妙晴该怎么说,寻思应该能有个了结。
长玦心疼得厉害,又知道她的心思,晚上洗漱后,揽着岚意,颇认真地说:“裴妙晴的事,我来处理,让她死还是让她活,你决定了知会我一声。之后无论什么后果,我来担着。”
岚意只摇头,严肃得很,“先前商量的,你都忘了?眼见着如今父皇越来越看重你,连本来属于煜王府的盐务都交给你管,怎么能在这个当口插手这种不讨喜的事。长玦,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我沾手,比你沾手好。”
“道理谁都明白,可不是每个人都要循着道理去做。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哪怕等孩子落地后,再来处理这件事,也好过这样日日拿药顶着。我看不下去。”
岚意的眼泪,忽然就流出来,她胡乱抹了一把,哽咽着道:“长玦,我也想等,我也知道我这一胎不稳。但,是荣欢能等吗,已经迟了一个多月,她那么小,小小的一缕魂,要是还没看到坏人遭到报应,就散了,要怎么办?”
她伸出手去,长玦立刻主动握住,眼眶微微泛红,不说一句话,只抬起另一只手细细地帮她擦干净泪水。
岚意又道:“腹中的孩子,是我的骨肉这没错,然而荣欢也是我的骨肉,我两边都割舍不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要给荣欢报仇,也要努力保住这个未出世的孩子,长玦,我能做到的。”
身为母亲的坚强,只能让长玦深吸一口气,喟叹道:“好,你放开手去做吧,不论什么结果,咱们一起担着,但是岚意,你得答应我,不能伤到自己。”
“好。”
沉吟片刻,长玦还是说了压在心头很久的话,“还有,我并不是咒咱们的孩子,但我总要为所有情况做好打算。岚意,即使没有儿女的缘分,也不能为此而伤了心肝,咱们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想好的,如果真的走到了最糟糕的那一步,我会让太医们倾尽全力保你。”
岚意软软地喊,“长玦……”
她想自己何德何能,世人都如此重视子嗣,她肚子里的这个,还很有可能是恭王府的嫡子,卫长玦却肯听她的理由,任由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被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岚意听到男人的叹息,“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就算拦住了,你也会带着对荣欢的愧疚,日夜不得安生,所以干脆不拦了。更何况荣欢,她也是我的女儿。”
岚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提起荣欢的时候,自己的心可以不那么痛,但眼下显然不行,唯有一遍又一遍地念叨:“是啊,是啊,她是咱们的女儿,若是做爹娘的,都不能帮她伸张正义,还有谁能……”
每日都这么折腾着喝药,岚意很快就疲倦了,在夫君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
然而长玦一直没能入睡,这漫长的夜里,只偶尔传过来一声惊鹊扑腾翅膀的声音,若有人或魂魄踽踽独行,必然会十分孤寂。长玦透过窗子看着明月,耳闻妻子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地道:“荣欢,想听你再喊我一声‘父王’。”
这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思念,等到东方泛白,从短暂的睡眠中醒过来,长玦便开始新一天的奔忙。而岚意也开始着手布置一切,几日后,慕禾笙果然带着妙晴如约而至。
岚意特特在门口相迎,禾笙刚从马车上下来,就催着道:“现在天气虽然渐渐回暖,但一阵凉风扑过来,还是往骨头里钻的,你怎么站在大门前?我和你之间,可从不闹这些虚礼。”
岚意笑了笑,“请你过来看我,自然可算是有事相求,怎么能不在这里等着?”
她的目光往禾笙身后扫去,除了冬芝这个贴身丫鬟,还有个脸生的小侍女,一脸冷意,专跟着妙晴。
察觉到好友的目光,禾笙就道:“是贵妃娘娘派给裴庶妃的,说庶妃刚刚小产,要好好养着,这宫女叫紫珠,最是稳重,也很会伺候人。所以眼下裴庶妃到哪,她都要跟着。”
紫珠长得很平常,丢在人群里可能就找不到了,但和瑛贵妃有关,岚意就不会小觑,眼见她上前来行礼,岚意客气地道:“既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就不必多礼了。”
紫珠却还是福下身去,平身后,脆生生地说:“娘娘说了,离了宫,奴婢就只是裴庶妃的贴.身丫鬟,见到各位主子,都是要恪守礼节的,王妃宽厚,奴婢却不该纵容自己。”
对方如此沉稳,倒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岚意也不多说,拉着禾笙的手往里走。
“你和长泽,也是好几年的夫妻了,瑛贵妃就这样毫不客气地往煜王府里塞人?没想过你的感受?”因知道紫珠必然就是瑛贵妃的眼睛耳朵,她很小声地问。
禾笙冷然一笑,倒是豁出去一般大喇喇地说:“她还会顾及我的感受?只怕我早已经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这桩姻缘是父皇金口玉言赐下来的,若不是我身后的母家不容小视,恐怕我早就成了卫长泽的下堂妻。”
岚意打心底叹气,只说:“果然是世道艰难,咱们这些做姐妹的,嫁了人后,真正过得好的,没有几个。”
“你就挺好啊,岚意。”慕禾笙是真心话脱口而出,说完才想起荣欢的事,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瞎说些什么呢,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觉得三皇兄对你千依百顺,却总是忘记你也有你的痛苦之处。罢了,不提了,今天咱们高高兴兴的,什么糟心事都不提了。”
岚意笑了笑,她请人来,本来就是要解决糟心事的,但没有必要和慕禾笙说明,本身她就加在自己和瑛贵妃中间,知道的越多,越为难。
“今天的菜,是你出阁前爱吃的,不知道这么些年口味是不是完全变了,你尝一尝,尝过后,告诉我好不好吃。”岚意挽着她的手,带她入席。
禾笙高高兴兴地应着,坐下后问道:“怎么不见三皇兄?”
岚意亲手给她满上面前的酒杯,言道:“他今日有事,恐怕要晚上才能回来,这样正好,你多呆一阵子,好好地陪陪我。”
慕禾笙也不多想,笑吟吟地道:“行,今天你最大,谁叫你肚子里还揣着个小宝贝呢,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席间大家果然也很开心,做了这么多年朋友,即使分别嫁给了针锋相对的兄弟俩,也并没有让她们的情谊减少分毫,慕禾笙最喜欢岚意的爽快,虽然这样的爽快,已经蒙上一层纱,不是从前的模样,但在她心中,岚意还是那个自己眼中最好的姑娘。
“你的肚子,瞧着还挺好,气色也不错,不像是外面传的说胎像不稳。”慕禾笙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笑呵呵地说着。
“其实是不大好,只是我肯吃药,肯休养,前几日知道你们会过来,都不敢下床,硬生生地养了好几日,把精神气儿养足了,今天才能走到门口去接你们。”
太医院的脉案,不知道多少人看过了,尤其是瑛贵妃,岚意就算想瞒骗也瞒骗不了,更何况她面对的是禾笙,索性都讲了实话。
“这么糟糕吗?那真不应该还摆什么宴席,要我说,你就该一直养着,我吃过饭再来,好好地陪你说说话。”禾笙的神情,一下有些紧张。
岚意摆摆手,“没关系,好好养着,就是希望能和你们见见面,说些掏心窝子的话,若是束手束脚,反而不美。菱角,把这盘子里的鸡丝拈些给煜王妃尝尝。禾笙,你也别搁筷子啊,试试面前的这几道菜,合不合意。”
菱角依言布菜,慕禾笙也忙拿起筷子拈了一口,送进嘴里,咽下去才道:“岚意,这么多年,就你还记得我的口味,有时候回到家里,我阿娘都做不出我要的那个味道。”
岚意笑着说:“你就是哄我开心。”
禾笙抬着下巴,“你瞧我什么时候哄过你,和你拌嘴还来不及呢,实在是真的好吃,真的合我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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