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午,宛茵陪着岚意,好好地说了会儿话,易斌一直也没催,只是到了晚间,岚意留他们吃饭时,易斌说家中母亲正等着,说是给宛茵熬了什么鸡汤,临出门前母亲特特地嘱咐了,一定要接宛茵回来补一补身子。
易斌笑着拱手,“我倒是很想呆在恭王府里,这里就和家似的,菜肴也好吃得很,可惜啊,母命不可违。”
宛茵就推他,“瞧瞧你,厚脸皮了不是,这里是殿下和岚意的家,怎么你倒自来熟了。”
岚意就笑,“咱们都是一家人,恭王府原也是表姐的家,那自然,也要带上易公子了。表姐,你随时都能过来,现在只有你和妙筠能陪我说说话了。”
如此到了日暮时分,易斌带着宛茵回去,岚意则和卫长玦一同用晚膳。
说起朝中的事,长玦言道卫长泽如今果真是消停许多,身边那些追随的人,也几乎散了,皇帝却像是因为长福宫的缘故,并未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岚意就道:“瑛贵妃这一次其实也是失算,恭王府和长福宫,都折损了,只不过咱们折损的,更严重些。”
长玦道:“到底是父皇宠爱那么多年的女人,即使作下的孽明明白白地摆在父皇面前,也不会真的元气大伤。说起来这一次,长福宫被分权,瑛贵妃倒是坦然接受了,这样的态度拿出来,恐怕还能换得父皇心中对她的几分愧疚。”
“愧疚。”岚意忍不住冷笑,“她恶毒至斯,还愧疚?果然这天下最不讲道理的就是人的感情。”
长玦默了一忽儿,忽然道:“岚意,我觉得,父皇这次打压,必然不是只针对长福宫,既然恭王府也牵扯其中,那么他一定也不会让我们过得舒服。”
岚意赌气地把筷子一搁,问:“已经禁了我的足,还要怎样?我失去了一个女儿,连为她报仇都不行了?”
长玦赶紧给她布菜,捡她爱吃的往碗里送,口中劝着:“吃饭最要紧,咱们边吃边说。”
眼见着岚意抵不住阵阵菜香,又把筷子捉起来,长玦才道:“报仇当然行,但你心里一定也清楚,皇子府里死了个人,还是其他皇子的庶妃,光是遮掩,父皇就要费些心思。如今外面只传裴庶妃突发急病,你与她姐妹情深乃至闭门不出,都是父皇使的力。而咱们自个儿解决这件事,他会觉得是我们逾越了,他会想,眼下就敢杀人,对自己的手足心狠手辣,那往后受了别的委屈呢?是不是就敢……”
后面的话,不能说,岚意也知道,但是她的鼻子,忍不住就一酸,“长玦,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得太过了?”
长玦却摇摇头,忽然温和一笑,眉眼间像是有无尽的宠溺和纵容,“我从来没觉得你做的有任何不对。岚意,你本来就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姑娘啊。”
岚意咬咬唇,“反正你看我,什么都好。”顿了顿,她抬起头,颇认真地说,“好在,我看你,也是这样。”
夫妻俩的手,很自然地握在一处,凝芙已经带着一抹笑意,悄然退出去,这样温馨的时候,谁还管吃不吃饭,连她一个小小的丫鬟,都觉得主子们太难了,这样好的时光,太少太短。
老天爷显然并不会格外眷顾哪个人,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长玦所预料,皇帝在拿走了瑛贵妃手里一部分权力后,果然萌生了愧疚之情,在瑛贵妃第三次求见后,皇帝终于肯见她了。
此时的瑛贵妃打扮得很素净,全没有往日的气魄,脸上也是只轻施粉黛,到得皇帝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从旁边清荷手里的食盒中拿出一碗炖得浓稠的银耳汤,自己先吃了一口,才默默地放在皇帝面前的桌案上。
这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多年下来养成的习惯,瑛贵妃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是单独相见的场合,她总会把皇帝面前的食物吃一遍,倒不是说内务府查得不严格,实在是拳拳心意,就在这提前的一尝上。
皇帝看着她熟稔的动作,叹口气,对她伸了伸手。
瑛贵妃却跪了下去,美目含泪,“皇上,臣妾,臣妾已经不敢太亲近您了。”
皇帝皱眉,“什么话。起来。”
瑛贵妃摇摇头,“皇上,让臣妾跪着吧,只有跪着,才能心安。臣妾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却明白是被您厌倦了,臣妾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不如年轻的妹妹们更漂亮,也不如她们懂您的心意,一定会一天天走到这一步的,可臣妾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皇帝的眉头锁得愈发紧,“你这几句话,不就是胡闹了吗?朕前些日子还瞧着你辛苦,特让和妃她们帮你分忧,朕什么时候厌倦你了?”
瑛贵妃的眼泪,就这样垂了下来,“不是皇上的举动让臣妾感到了您的厌倦,是这么多年来,臣妾一直以为自己与您心意相通,您想要什么,喜欢什么,臣妾多少能猜到些,可如今,臣妾已经不明白您的喜好了,您似乎也不愿让臣妾知道您还好不好,今日高不高兴——乾明宫的门看着是敞开的,但实际已经单对臣妾阖上了。”
皇帝沉默不语,其实这些事往大了说,是后宫妃嫔窥探乾明宫,但瑛贵妃从前也是这样的,那会儿的皇帝,不仅不觉得她僭越,还认为是关切的表现,由此同慈康皇后比较,更得出果然是瑛贵妃贴心些的结论。
可是如今时过境迁,那么多怀疑压在心头,皇帝无论如何说不出安慰的话。
而瑛贵妃也没打算三言两语就能哄得皇上回心转意,见他不说话,只是把头低下去,惨然一笑,“臣妾明白了。其实今儿过来,臣妾不过是抱着一腔对您放不下的心思,想过来对您解释的……皇上,您若是愿意听,臣妾就说,您若是认定了臣妾是那等蛇蝎心肠的歹毒女人,臣妾这就回长福宫,从此绝不再给您添任何麻烦。”
皇帝听她口气中,大有决断之意,也很难真的完全狠下心,沉吟片刻,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瑛贵妃的脊梁直了直,“皇上,臣妾心里其实很明白,您是为着荣欢的死,还有裴侧妃的死,生臣妾的气,觉得臣妾在里面一定做了什么,可您还记得,为什么臣妾每次在您身边,都会先尝一尝送到您身边的食物么?”
皇帝沉声道:“这自然是你小心谨慎的好处,不过朕看不出来,这与荣欢和裴侧妃的死,有什么关系。”
瑛贵妃又是凄惨地笑了笑,“怎么会没关系呢?臣妾生怕您的吃食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皇上有什么不好,臣妾头一个就随着去了,这样臣妾与皇上,谁也不孤独。而臣妾抱着这样的心思,又怎会对皇上的子孙下毒手?他们的身上,可都流着您的血啊!”
她把头磕在地上,“臣妾并非是诅咒皇上,但是这话本不该说,请皇上即刻治臣妾的罪!”
皇帝低下头去,看见她带着一副金镶玉的做玉瓶形状的耳坠,想起那是她初初侍.寝时,自己赏她的东西,这么多年,竟然保持得完好如初,心思微微活络,半晌才再度伸出手去虚抬了抬,“起来吧,站起来好好说,你这么跪着,朕低着头也累。”
这是很家常的话,瑛贵妃心里一动,觉得似乎有些余地了,缓缓站起身来,没忘微微颤抖一下。
皇帝顺嘴便道:“本来膝盖就不好,还这么拘礼,何苦来。”
瑛贵妃柔柔地说:“臣妾本来就是来请罪的,跪都不跪,成什么体统?”
皇帝道:“好了,既是来请罪的,就站在那好好地说。”
瑛贵妃应着,“是。皇上,臣妾过来,其实只是想对您说,荣欢的事,臣妾未插手,真正是个巧合,就让裴侧妃对她下了死手。皇上,臣妾和恭王府不合,是从语桃的事情开始的,臣妾也不怕说出来,语桃和万嬷嬷,确实都是臣妾派去恭王府照顾长玦夫妇的人,但最后变成这个样子,臣妾始料未及。”
“既是你的人,自然是听你的令,你说始料未及……”皇帝摇了摇头,意思是他并不相信。
瑛贵妃苦笑道:“是,就是因为恭王府的人,都是臣妾在内务府里挑选的,所以但凡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会怀疑到臣妾头上,臣妾断不至于那么傻,把自己搁在风口浪尖上。”
皇帝“嗯”了声,看似是被说服了。
瑛贵妃就继续往下说:“臣妾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岚意与臣妾常常针锋相对,没有半点做小辈的该有的模样,臣妾确实不大喜欢她,可不喜欢归不喜欢,臣妾是做长辈的,还真能和他们计较什么吗?不过就是指点两句罢了,绝不至于害人性命。”
皇帝觉得她的话说得很漂亮,没有指天指地地发誓自己和裴妙晴和紫珠没关系,只是殷殷地剖析着自己心中的感情,不论是真是假,至少这样的辩解,皇帝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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