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妃

第189章 中秋节(3)

    
    长玦便愁眉苦脸起来,“官员们按着年奉,才有多少银子?接待咱们这些皇子却总能大操大办,我猜想,他们多半用的是民脂民膏,如此,我倒是不敢吃喝玩乐了。”
    言罢,他像是忽然想起旁边有皇帝在,赶紧对着皇帝深深一揖,“儿臣这是杞人忧天了,能不能离开京城去别处走走还说不定呢,就挂念这种小事,让父皇见笑了。”
    “民脂民膏,那能是小事吗?”皇帝的目光,倏然精明起来,直往长玦身上射,“你说起这个,倒是提醒了朕。长玦,你的心很细啊。”
    长玦既然开了口,就知道皇帝能听出来自己的意图,也并不在乎,他渐渐明白了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越是把自己坦承在他面前,越不容易出错。
    “多谢父皇夸赞,其实方才在听二皇兄讲述时,儿臣心里就有疑惑,只是现在才提起来。周遭都是家人,有些话儿臣就直说了——儿臣也知道外面的官员会极尽讨好,但如何推拒,如何让自己的巡查不成为百姓的负担,倒是要好好想想。毕竟儿臣等不是父皇您,不该有天子出巡的风光。”
    长玦转过脸去,冲着长渊微微一笑,“二皇兄若是知道怎么权衡,还请不吝赐教。”
    卫长渊已经被他这几句话说得怒火冲天,本来好好的显摆的时刻,却被他几句话打散,蓦地跑到“铺张浪费”的话题上去了。
    且皇帝并没有让长玦停下来的意思,反而直直地望着卫长渊,问:“你三弟问得很好,朕也很想听听,你此番出游,是如何看护民脂民膏的。”
    卫长渊有冷汗涔涔而下,天知道他在那等天高皇帝远处,是如何极尽奢华。
    满桌的菜肴,山里跑的海里游的,只要是不合口味,稍稍皱个眉头,那些人精似的官员就会立刻撤下;绫罗绸缎都是等闲之物,他们备好后,给卫长渊略略过目,就会派人直接送到京中齐王府上;至于出行玩乐……瑛贵妃给他准备的那些银两银票,是半点也用不上,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抢着付账。
    那银子往海了使,可正经做官的,领着那一点俸禄,怎能会有那么多经手的钱财,算来算去,还不都是百姓的钱。
    卫长渊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可由俭入奢易,三天四天后,就坦然接受了这一切,甚至还会有意无意间暗示那些官员多多孝敬自己。
    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在原地站了半晌,终于道:“儿臣也是头一回代父皇出巡,不是样样事都能做得好,中间或有不合适的地方,或没能好好地体察民情,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听了这话,就知道他没有恪守自己的本分,和那些蛀虫至少是同流合污了一阵子,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望,把指节在面前的桌上上磕了磕,淡淡地道:“知道自己有做得不合适的地方,就要改,别让天下人觉得,朕的儿子,是眼皮子浅的人。”
    他又深深看了一眼长玦,“这一点上,你要多学学你三皇弟,防治雪灾之事,一直是他在做,然而这么多年,未听闻有什么不妥之处,那些臣子们,也尽都服他。”
    卫长渊暗暗咬牙,低声说:“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以后不敢再犯。”
    瑛贵妃见势不大妙,忙主动道:“说起来这么些皇子,连同最细致的长玦,算起来通通比不上皇上您呀,您想要教导他们,什么时候都成,这会儿是中秋,过着节呢,皇上可不要因为长渊一时糊涂而气着了。”
    皇帝笑了笑,“还好,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大体上不会错。”
    这话究竟是夸是贬,别说众人了,就连瑛贵妃也不大能分辨出来,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陪着笑一笑,就当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可是卫长渊心里的那口气,到底是堵着了,一时宴席散了,他忍不住拦住长玦和岚意的去路,沉声道:“有阵子没见,你倒是愈发伶牙俐齿了,看来和那些滑不丢手的官员们在一起呆的久了,连那身不好的习气也学了去。”
    长玦把岚意往身后掩了掩,似乎是不自主地要在这个兄长面前保护自己的妻子,回道:“论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差皇兄远矣,不然今日该是皇兄最风光的时刻,怎么会这般虎头蛇尾呢?”
    卫长渊的脸沉下去,“虎头蛇尾,难道不是你害的?旁人都在好好地听着,你为何偏要说起那些事?长玦,我一向以为,我们之间并无不快。”
    长玦笑了笑,“二皇兄说的是,我们之间并无什么不快,但实在也没什么交情啊,我从小在慈康皇后身边长大,而二皇兄是在长福宫同四皇弟一起长大,到了成年,我们又各自成家,如今我对二皇兄的为人处世有疑惑,当着父皇的面问一问,恐怕也没什么问题吧。”
    卫长渊盯了他一会儿,仿佛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值钱还是温文尔雅的弟弟,忽然间变得这么针锋相对,他离京这些日子,该是发生了不少事。
    长玦也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眼眸里没有丝毫退缩之意,甚至还颇主动地补了一句,“如今父皇让和妃娘娘和恪嫔娘娘协理六宫,今天的中秋宴,在这二位娘娘的操持下,颇有章法,想到齐王府和煜王府的富贵之象,我不免多想了些,总觉得父皇此举颇有深意。”
    卫长渊眯了眯眼,在一旁宫灯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阴鸷,“这一大篇话,可谓是不知所谓,拆开来,每个字儿都能听懂,合到一起后,简直毫无章法。三皇弟,咱们也算是在朝中行走了几年的人了,难不成在父皇面前,你也是这样回话?”
    长玦笑了笑,里头的讥讽,一点不遮掩,“二皇兄,你是在自比父皇么?”
    卫长渊立刻回道:“我可没这么说,你不要妄想把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扣在我身上!”
    “既然你不是父皇,我又何必面对你时,和面对父皇一样?二皇兄,说话还是要过过脑子,有些问题问出来,会显得人不大聪明。”
    “你!”
    长玦上前一步,靠得更近了些,卫长渊这才发现,从气势上而言,这个三弟虽不曾对任何人大吼大叫过,却已经与他平分秋色,俩人站在一处,谁也不比谁差。
    可是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卫长渊有些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恭王府的一切,已经完全脱离了他和长福宫的掌控。
    只听得长玦又道:“有些话我原本不想直说,可不直说,二皇兄似乎听不懂。贵妃娘娘手握后宫多年,却到了这把年纪,由父皇亲自把权柄分了出去,你说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贵妃娘娘过手之事,总是会漏不少油水去长福宫?正所谓上行下效……”
    一句话没说完,卫长渊抬手指他,“说我也罢,说我母妃,你这是不敬!我警告你,立刻闭嘴!”
    长玦叹口气,抬起手来,把卫长渊的手指往下按,那力道,带着一种果决,当然嘴是不会闭的,“今天是中秋,多好的节日,二皇兄何必动怒,更何况,我原是不想说的,你偏要问,只好说说心中的想法。我无非是觉得贵妃娘娘连带着你,有些地方都走错了走歪了,并不敢有任何不敬。”
    每每卫长渊动怒,长玦就和气起来,就好像重拳打到了一团棉花上,怎么看都是做兄长的更收不住情绪。
    好在卫长渊比卫长泽聪明,绝不会在宫中闹起来,只冷笑着说:“好,你很好,三皇弟的这张嘴,同妇人一样碎。”说到这里他难免想起岚意,往对方身后瞥了瞥,续了句,“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长玦仍笑,那笑容晃得人眼睛疼,“二皇兄同我这一张妇人一样的嘴说了这许久的话,如此投机,想来二皇兄的嘴与我别无二致。至于我和你三弟妹,都携手走了这么多年,当然是一家人,二皇兄总结得很好。”
    不论卫长渊说什么,长玦总有一套话能回得万分好听,只是越这样,卫长渊越是不快,很是后悔自己主动来找茬,拂袖而行,巴不得赶紧出得宫去分道扬镳。
    长玦在他身后,作为弟弟,慢几步原是尊重的体现,却让卫长渊觉得如芒在背,好似有一束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但是偶尔故意回过头去同萧华音说话,又没见到长玦看着自己。
    这一行人好不容易走到宫门前,后面快步行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太监,掸着袖子行了礼,道:“奴才总算是赶上了,齐王殿下请留步,贵妃娘娘让去长福宫坐坐再回呢。”
    因今天有宴饮,宫门落锁的时间要晚于平常,皇子们也不必卡着时辰往外赶,但如今他们都已经成年,这个点儿了还在母妃宫里,很不合时,卫长渊便皱了皱眉,言道:“恐怕不合规矩,你和母妃说声,我就不去了。”
    小太监却定是要请到他,说:“煜王殿下也在呢,还请齐王殿下随奴才过去吧,贵妃娘娘说了,您刚回京,她不曾好生瞧您一眼,总是要同您好好说几句话,才放心的。再者说,煜王殿下也记挂着您。”
    母亲和胞弟都被抬了出来,卫长渊只能再走一趟长福宫,他看了看身后的萧华音,问:“那齐王妃还需要过去么?”
    小太监笑道:“且不用,煜王妃也没留呢,而且天色已晚,娘娘的意思是,二位王妃可以先回府准备着,到时候殿下们回去了,好歹有口热茶。”
    卫长渊点了点头,过去握了握萧华音的手,脸上带着极少见的温柔,“那你先回去,没得来回跑也辛苦。”然后他放低了声音,嘱咐着,“不用给我准备什么,我一个大男人,身边还有那么多奴才,哪里需要你亲自动手。”
    夫妻俩在这种事上,一贯的阳奉阴违,不用卫长渊嘱咐,萧华音也不会真苦着自己,但是她还是担忧,轻声道:“不知道母妃有什么非得这会儿说不可。”
    卫长渊笑了笑,“放心,待我回去讲给你听。”
    然后他略微对卫长玦点了点头,就带着小太监走进茫茫夜色里。
    岚意这头和萧华音其实没什么话说,一路走过来,到得此刻,倒像是卸了口气,互相行了个平礼,算作道别。
    恭王府的马车早就等待着,这会儿来得也快,岚意上了马车,从乳娘手里接过已经睡熟的珣康,稳当当地坐下去,等轮子缓缓滚起来,才说:“今天的你,很奇怪。”
    长玦搭把手,把盖在珣康身上的细绒布往上掖了掖,道:“瞧出来了?”
    岚意点点头,“你像是在主动激怒二皇兄。”
    长玦顺手就捏了下她的脸颊,“总是这么机灵。”
    岚意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问:“为什么要这样呢?现在我们惹怒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处,何况近来在父皇面前,你算很冒尖的了。”
    长玦沉默了一会儿,透过窗子往外看了看,跟着的下人靠得并不是很近,且马车前行的声音也不小,在里头说话,外面多半听不见,这才凑近妻子耳朵边上,极轻微地道:“岚意,近来我去乾明宫,总是能隐隐闻着一股药味儿。”
    岚意有些讶然,同样凑到长玦耳边,“你是说,父皇在用药?可是没听说父皇生病了啊。”
    长玦颔首,“这才是问题所在,如果是生了病,父皇这个年纪,是极正常的事,为什么要遮着掩着?药味儿本就是最难散的,若是日日都用药,就算开窗通风,也会有隐隐残留,当初你吃药膳,屋中一直都有气味,还记得吗?”
    那段日子嘴巴里见天是苦的,且才过去没多久,岚意当然记得,立刻就说:“记得。所以父皇应该是得了不能言说的病,或许情况……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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