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音

    
    钟佑麟转过身：“周周，如果你想让自己的微_博更有关注度，我也可以以个人名义帮你。”
    “不用……”
    “大数据时代，有些目的是可以利用算法人为把控的。”
    “我没有什么目的。”
    “你的微_博内容很好，应该被更多需要急救知识的人看到。比如和子女分开居住的老年夫妻，各个村镇的地方救援队，需要在每个假期宣传安全常识的学校行政部门……这些人很难一下子就找到你普及的方法。”
    他说得很认真。
    为了做数据分析，他可能像拿着放大镜一样，仔细研究审视过她的微_博。
    周漾倒是很坦荡：“你是想说服我接受你的建议吗？”
    钟佑麟愣了一下：“不，我只是提供给你参考。你的社交账号你做主。”
    轮到周漾发愣了。他否认得如此自然，语气也无比真诚，全然不像以往自说自话强人所难，仿佛真的只是出自好心给予她有关经营微_博上行之有效的建议。
    事实上，她是有一点动心。他举例的那些人，的确是最需要获得急救常识的群体，而他们显然不在她的微_博科普可以触达的范围。
    钟佑麟掂了掂车钥匙：“我送你？”
    “不用了，我坐公交很方便。”
    他没再坚持，站在台阶上目送她。
    周漾想了想，还是回过头：“谢谢你。耳机，还有今天。”
    “嗯。”他仍然抄着口袋，姿势十分随意。
    “钟佑麟。”她今天头一次完整地喊他的名字，“你是不是被人魂穿了？”
    他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什么？”
    “我是说……”
    就算她刻意沉积多年前的往事，不久前与他第一次重逢的经历也不甚愉快。现在面前的人，真的是那个他吗？
    “你今天好像……”
    钟佑麟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你是觉得，站在这里的人，跟以往不一样，甚至也不像几天前刚重逢的那个人？”
    周漾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钟佑麟低头涩笑。
    他本以为，他可以避重就轻地略过三年的分别，就像当年还拥有她的时候那样。但显然，她的“男朋友”，她对他避之不及的反应，都提醒着他，他已经不再有试探、挽回和珍惜的机会。过去的他只会让她平添厌恶，倒不如坦坦然然，以经历了三年变化后的真实面目与她相对。
    见她还一脸错愕，他又说：“早点回去吧，别让你……男朋友担心。”
    周漾抿住唇，颊边的酒窝盛了一蓬日光，“好。”
    她顿了顿，又说：“你的建议，我会考虑一下。”
    钟佑麟垂下眼皮，不由弯了弯嘴角。
    “嗯。”
    坐公交一点也不方便。
    辗转了近两个半小时，周漾终于回到了安然苑。
    晚饭依然泡面解决。
    由于下午的遭遇，她回复邮件里的合作意向时多了个心眼，提出了“营销试水期”，确保对方真实意图与策划案一致再面谈。
    应者廖廖。
    想挣小钱钱果然没有那么容易。
    周漾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囊中羞涩，她可能真的会优先考虑钟佑麟的建议。
    “阿漾手帐”已经快一周没有更新了，她的微_博粉丝一直在评论和私信里催更，也有些人猜测她的动向，关切地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们大多还不知道这位“急救小姐姐”就是前阵子微_博热搜里被口诛笔伐的120停职人员。
    周漾点开微_博消息区，一一回复安抚热情有爱的粉丝们。
    将近夜里一点，她走出卧室洗漱。
    许悄悄刚结束下夜班回来，照例问了问停职事件的进展。
    周漾：“继续休养生息。”
    “啊，那小钱钱计划呢？”
    “……宝宝心里苦。”
    许悄悄表情沉痛地拍拍她的肩：“睡好美容觉，当网红可得靠脸吃饭。”
    一想到下午那家公司的阵仗和某人口中“便宜的人身经纪约”，周漾只想对“网红”二字敬而远之。
    两人说笑一阵各自回房。
    关门之前，许悄悄突然说：“对了周漾，今天房东发消息问下季度房租的事儿了。你有个准备哈。”
    周漾的指尖拈着刚撕下来的面膜，“嗯好，我知道了。”
    一片屏幕光在漆黑的室内亮得瘆人。
    美容觉是睡不成了。她晃晃鼠标，继续查看收件箱，回复新进的邮件。
    过了一会儿，久无动静的微信界面突然弹出消息，把她吓了一跳。
    瞄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都这个点了……
    βrightβrain01：「你好，请问之前的合作想法怎么样？」
    周漾吓了第二跳。
    她确实忘记急救模拟人条漫的事了。在得知与她沟通的是AI后，她就暂时搁置了。
    「你不是AI吗？」
    周漾怕对方读取不明，补了一句：「AI可以主动发消息吗？」
    「系统监测到之前消息一个礼拜未获回复，发出催促指令，程序接收之后发出此条问询。」
    周漾不假思索地感叹：「程序大半夜还要工作啊，好辛苦哦。」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语义太复杂的原因，那头很久没有回复。
    钟佑麟盯着电脑屏幕，嘴角扬起薄薄的笑弧。
    那个熟悉的“周周”就在网线另一端。他似乎能看到她打下这句话时惊诧里带着呆萌的表情，杏眼瞪得很大，说不定还会夸张地掩住口鼻。
    他却不能告诉她，“程序”大半夜运行是因为他还没有入睡。
    他没有想到，他们又一次同步无眠。但他知道，她有烦恼。
    被停职、留下商务合作方式、拜访新媒体团队，他不需要借助数据算法就能推测出，她面临着物质窘境。
    他想，以她的个性，恐怕连家人和男友都不愿意求助。
    思考了片刻，他借助“小明”发送了一份简版策划案给她。
    周漾再回复过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时分了。
    「这份策划也是程序生成的吗？」
    「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但我需要一个试水期。」
    「另外，你可以让急救模拟人条漫被更多目标人群看到吗？」
    钟佑麟起床拉开落地窗帘，被外头的阳光刺得微微眯起眼。
    他租住的这间房位于红岭区一栋公寓楼内，28楼，一室一厅的格局，面积狭小设施简单，最大的亮点就是有一个日照充足的阳台。天清气朗的日子里，能够一眼望见世通大厦楼顶的广告牌。
    洗漱完毕，他倚在阳台躺椅上回复周漾。
    这一次，没有通过电脑上的“小明”程序。手机登录的βrightβrain01微信对话框里，几个字删删改改，最终汇成简单的“可以。”。
    「试水期一个礼拜，发布两次微_博内容，我负责跟踪确认触达人群，汇总反馈数据。」
    这个频率没有打破她以往的更博习惯。
    「从试水期开始，绘画稿酬周结，通过网络支付。」
    钟佑麟做了煎蛋吐司，拿了盒常温奶，坐倒在餐桌旁。
    周漾问：「周结吗？」
    他思忖片刻：「或者篇结。」
    她很快就同意，选择了篇结。
    跟他猜测的一致，她正为钱包所苦。
    快到中午的时候，钟佑麟到达位于世通大厦的智忻事务所。
    作为主理人，他的通勤时间比较自由，对所里员工也没有硬性考勤规定。大家每天上报日计划，完成了就下班，工作氛围轻松融洽。
    杨智明说：“老大，新意公司问我们那个公号平台的事呢。”
    钟佑麟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昨天周漾面谈的那家公司。
    “你拟一个解约书，顺便找找其他外包团队。”
    “啊？不合作了？”
    “嗯。”
    他应得干脆，来到自己的办公桌，见梁煜正蹲在他的机箱旁一通鼓捣。
    “哎哟大麟哥。”梁煜起身拍拍手上的灰，“你这风扇呜呜哇哇地响，我当怎么着呢，你多久没关机了啊？”
    “……”
    他的电脑是已经夜以继日运行好些天了。
    以防万一，他对这台办公电脑里的各项程序重新进行测试。
    一只数据模型出现更新提示。
    钟佑麟愣了一下，那是他为120投诉事件简单做的溯源分析。
    他握着鼠标点在“东华急救120”的微_博主页上。之前的道歉声明已经不知道沉到了第几页，置顶了一则图文访谈头条文章，发布于一天前，采访对象是东华急救调度中心热线部的组长蒋万。访谈里提到，中心连续三年被评为院前医疗系统先进单位，与每一位工作人员踏实奉献的敬业精神密不可分，还举了120热线部某员工遭到“无理投诉”、默默承受“压力和委屈”的例子。
    蒋万：“其实作为调度中心内部人员，听过接线录音后，能不明白更大的过错方是谁吗？但没有办法，我们的服务对象提出这个诉求了，我们就要处理。”
    记者：“以服务对象为中心。”
    蒋万：“对，确保每个病患及时收治、妥善安置的同时，不断提高服务对象满意度，一直是我们的宗旨和理念。”
    钟佑麟叉掉访谈页面，若有所思地盯着这条微_博下头的转评数字。寥寥几十条的热度注定进不了公众视野。
    他斟酌良久，手指覆上键盘，敲下第一行代码。
    ……
    傍晚，周漾向“小明”给的邮箱发送了急救模拟人条漫的试稿。她以前也做过给虚拟人物设计形象、编绘故事的工作，这一次的合作又和她的专业知识挂钩，做起来得心应手。
    那头很快就认可通过，并在微信上支付了第一篇稿费。
    周漾粗略地算了笔账，如果“小明”靠谱的话，她画完三期后收的稿酬加上现有余额就能抵一阵子房租了。
    此刻，周漾总算感觉到一丝松快。
    她想，今晚可以不吃泡面，而是火腿老干妈泡面了。
    安然苑外的便利店里，周漾拿了瓶牛肉酱和一袋王中王。
    她边往收银台走边点开微信支付界面，许悄悄的消息蓦地砸过来，仿佛平地一声雷：
    「周漾，你的微_博上热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