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雨润物,连日不见阳光。
泥泞官道上,一撑伞少年缓步而来,在城门前,停下脚步。
西屿城,因西屿山而得名,亦是由东往西前往西屿山必经之地。
过了此城,再行五十里,便是西屿山所在。
“哪里来的?”
一个守城卒上前盘问。
少年也不回答,为图方便,直接递出百两银票。
一众守城卒尽是愕然,相视之间,默然点头。
“公子请入城!”
身为朝廷官差,私下业务熟络得让人感到有些心寒。
好在,陈青牛虽身为银玄卫,也没真个把自己当做朝廷中人,自然,对于这些官家中的行行道道便更不在意了。
依旧没有言语,陈青牛迅速入城,隐入人潮之中,四下乱逛,最后择了一间比较清冷的客栈住了下来。
客栈有名,逢春酒家。
自来熟的老掌柜说是取自枯木逢春之意,求个欣欣向荣的盼头,陈青牛笑着寒暄了几句,也没放在心上。
不过,客栈生意冷清倒是真的,从入店开始,陈青牛要了酒菜一直在小酌,足足大半个时辰过去,皆没有半个人影进入此间。
“这雨下得妙啊!”
不知何时,老掌柜提着一壶酒,缓缓走来,坐到了陈青牛对面。
也不客气,用手抓起桌上的下酒菜就吃了起来。
陈青牛放下酒杯,笑道:“店里如此冷淡,掌柜的又是如此兴致,小子斗胆一问,这妙字何解?”
老掌柜笑眯着眼睛,满是沟壑的老脸上已然带了几分醉意,身为卖酒的,竟是有些不胜酒力。
老掌柜呵呵一笑:“这妙,自然是妙在水可灭火呀?”
此话一出,陈青牛夹菜的筷子当即悬停了下来,目光渐渐转冷,问道:“你也是柳文彡的爪牙?”
一个“也”字,表明了少年近日来的处境。
自那日火烧驿站后,陈青牛一路往西疾行,但每到一处,总会蹦出一些人来欲要截杀于他,从入流武人,到修行高手,从下毒,到夜里刺杀,这些人无所不用其极,只为取他性命。
不过,如今陈青牛还坐在这里,那些人的下场亦是可想而知。
“柳文彡?”
老掌柜再喝了一杯,却是笑道:“我可不认识什么柳文彡,不过,对于你,我倒是了解得更多。”
“血狼陈青牛,安庆县城外一处小山沟出身,突然崛起,斩杀银玄卫,搅乱许城,沉水河灭杀金身境河神浊牛……”
若换作常人,被别人如数家珍般将过往经历一件件这么讲出,只怕不被吓得面色苍白,也必然心境大乱。
陈青牛,则是反其道而为之,不仅再夹了一大块肉丢进嘴里,甚至,还又给自己添了杯酒,对着店掌柜举杯道:“喝完了这杯再动手如何?”
老掌柜再是呵呵一笑,赞了声:“有魄力!”
一杯对饮,陈青牛当即运转起全身元气,数里奔逃,借以五行元石之便,他体内元气非但没有因为一次次搏杀告罄,反之,如今已然是元气饱满,正是真正的全盛状态。
老掌柜不为所动,屈指一弹,一道白光射出,却并非朝着陈青牛袭去,反而笔直向上,遁入头顶天花板后,激荡起一层形似水波的涟漪当中。
“阵法?”
陈青牛一步后退,经过如此多的他,自然是能一眼便认出了这店掌柜此法的玄妙。
老掌柜站起身来,擦了擦手上的油污,一步踏出,身形顿时消失,再出现,已然立于陈青牛背后。
嗒!
一滴冷汗,自陈青牛额头滴下。
后颈处,已然被三根如同金铁一般的手指牢牢扣住,他知道,只要他稍有异动,那三根手指绝对能轻而易举提前将他的脊梁骨折断。
仅仅一个照面,不仅落了下风,更是受制于人。
这是素来小心谨慎的陈青牛从不曾想到的。
店掌柜的声音适时在他耳边响起:“陈青牛啊陈青牛,你说眼下局势,老夫要取你性命,难是不难?”
陈青牛,却并不回答,而是扭转头去,以眼角余光看着店掌柜眼睛。
忽然,他笑了。
店掌柜在微微愕然后,竟是同样笑了,道:“姓王的说你年纪轻轻却心智过人,老夫本来不信,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言罢,店掌柜松开了手,一个眨眼,已然再次坐在了陈青牛对面。
陈青牛依旧保持着站立姿势,不是他不想动,而是身体已然僵硬,不是被吓,而是实实在在的僵硬。
“何以试探我?”
“试探?呵呵……”
店掌柜再是喝了口酒,本就有些微红老脸更是熏红了几分:“就凭你这区区三品银玄卫,还容不得老夫来试探。”
“好了,不逗你了,自我介绍一下,银玄卫镇西使,钱忘川,怎么叫,都随你。”
只是,钱望川说得轻松,陈青牛却反而心中更是凝重,如果这人所言不假,那么,此人能够如此巧合的出现在此,这大玄王朝银玄卫的强大,只怕是远超他所想象。
再则,王宁曾明示于他,他此次任务乃是绝密,此人哪怕真是那什么劳什子的镇西使,又是如何得知他会来此的呢?从方才对方的言语陈青牛不难得出,此人对他的了解,恐怕比之至今为止他遇见的任何一人都要来得详细。
陈青牛试探道:“如何信你?”
钱忘川笑道:“方才饶你一命,也可再杀你一次。”
这,倒确实是实话。
陈青牛如今已是巅峰状态,对方方才已然出手,他却依旧看不出对方修为境界,甚至,就连对方是武修还是炼气士都亦是无法判断,虽说有着阵法之便的嫌疑,但他明白,这个自称钱忘川的老人,实力,绝对不简单。
随着体内元气自行运转,已然能再次行动自如后,陈青牛忽然对着老人作揖道:“卑职陈青牛,见过钱大人!”
钱忘川,亦是愣了愣,似乎也没想到陈青牛会来这么一出,随即笑道:“老夫知你为人警惕,对于咱们这些真正算得刀口上舔血的银玄卫而言,这亦是好事,但是,陈青牛,老夫奉劝你一句,木强则损,刚极易折。”
这八个字并不难理解,但陈青牛还是伏低了身子,再拱手道:“恕卑职愚昧,还请钱大人明言。”
“愚昧?呵呵,你小子要是愚昧,这天底下就真没几个聪明人了。”
“好了,你也不必处处防着老夫,试探老夫,老夫现身见你,对你此行任务一概不知,不过是姓王的有事没事把你挂在嘴边,故此现身见一见你罢了。”
“当然,老夫与那区区不过二品柳什么来着,同样没有半点关系,否则,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至于老夫刚才的话中意思,只是奉劝你一句,做寻常人也好,身为修行者也罢,行事如此不留余面,动则取人性命,实乃人之大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陈青牛皱了皱眉头,却是开口道:“钱大人可是觉得,别人要杀我,技不如人,死于我手,乃是我错了?”
钱忘川笑了笑,道:“没有对错!”
“继无对错,又何来人之大过一说?”
钱忘川微微愣了下,竟是没想到陈青牛会是如此一个较真之人,道:“老夫,只是善意提醒罢了。”
陈青牛,则点了点头,认真道:“记住了!”
此前素未谋面,如此场合初见,说不得相谈甚欢,但,钱忘川看着陈青牛最后这很是真诚的模样,难得欣慰道:“你果真还是个妙人!”
陈青牛并不作答,也不知该说什么。
“坐下与老夫喝两杯?”
陈青牛自然不拒绝,他没有拒绝的能力,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真个说来,这老人也算得他顶头上司。
几杯浊酒下肚,钱忘川已然有些昏昏沉沉,骂了几句店里的年轻伙计后,对着陈青牛道:“对于苍北府四大世家,你可有了解?”
相对于老人,陈青牛酒量无疑要好了太多,当然,这些都是在二人未动用修行者能力的前提下。
头脑很是清明,陈青牛想了想,道:“钱大人是想问我对柳文彡了解多少?”
钱忘川微眯着眼睛,仿佛是无意道出:“其实,那小小柳文彡,不过是区区柳家数脉旁系中的一员罢了,虽然身为银玄卫,亦是不敢对同为银玄卫的你如此明目张胆的出手。”
陈青牛脸上露出一丝愕然,连忙道:“钱大人的意思是?”
钱忘川摁着额头两旁,酒意渐深:“没啥意思,就是有些困了。”
“今夜你就在老夫这客栈留宿吧,明日起早,该去哪里该做什么那都是你的事,哎,这年事一高,喝口酒都能醉过去。”
说完,竟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陈青牛顿了片刻,见店家伙计上前替老人披上兽绒,与之点头示意后,这才起身离去。
今夜,是陈青牛离开苍北府城的第四个晚上,也是最为平静的一个晚上,至少,有这客栈中暗藏的阵法威慑与钱忘川这么一尊大人物坐镇,对于柳文彡的穷追不舍,他终是可以缓口气好好恢复下精神状态。
只是,外面平静,陈青牛心中却很是不平静。
这位钱大人已经如此挑明,那这柳文彡欲要杀他,又究竟是何人受意,且给了他如此胆量呢?
柳家?
又或者,是银玄卫司府那边,某个藏身幕后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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