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武躺倒在沙发上,已是头晕目眩,扳着沙发的侧帮,脑门儿上流下几道血。停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看着我笑道:“名不虚传啊,看来是真的郭迁。”
“郭迁,你怎么真敢打你们会长!”阎小雯父女我算是打了一遍。我敢打赌她自出生这二十年里没见过一个我这样的。阎武做两会会长,往来其家的不是富商大贾便是省协会的高层,必得是对他父女二人恭恭敬敬的,至少不会乱了礼法。
“雯雯,他也不多能,你看他头上不也流血了吗。”阎武叫阎小雯搀着站了起来,拿纸巾抹了抹血,随手就扔到了客厅的纸篓里。他刚说完,我便感觉自己的额间也热乎乎的,湿乎乎的。
“我把你碰倒了但我自己没倒,你阎武不办。”
这“不多能”和“不办”都是大东话说法,不多能指的是对方没有多大的本事或才能,而不办是说对方本事小办不成事,这两个词都有点儿贬低的意思。大东人好面子,谁也不肯低头。我们俩就干瞪着比淌血,谁先撑不住了歪了,那谁就不多能且不办。阎小雯站在一旁揪心地看着,手里抓着好几截纸巾,却也不敢往前靠。
“小子,我五十的人了,比你血多。”阎武不停地眨着眼睛,尽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我年轻,你熬不过我。”我也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就觉得阎小雯家的地板是软的,向下陷。
是为了证明什么呢?我是对的,是个英雄,而阎会长是个懦夫么?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总演化成这样,猛地生出其实这样才有味道的想法。如果干巴巴的说一句我是郭迁就能征服并唤醒阎会长的话,意义也不大——就是要啃掉他这块硬骨头。
不知过去多久,我背对着他家客厅所挂的表,看不到时间,因此不如他有数。阎武多少也是在武魂大道上走了二十余年的人,流一点血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反倒是我这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撑不住时候了。看着他越来越得意的表情,我都怀疑我是否真的头比他铁。这叫姜辣者当属老么?
“你们俩,真急死人了。”
这话我似乎听过一次。几年以前,某个女孩儿也试图阻止我和另一个男人的争斗,可她永远不会明白,男人相持之意。
血越流越慢,我们两个的头皮都发干发涩,黏糊糊的,滋味很不好。可是突然之间,我越来越精神,越来越有气力,脚底踩得便稳了。有一股暖流无端从我心底升起,沿着我的血脉传送至全身各处。这感觉,就如独身走夜路,忽而得了一把炬火,纵饥寒交迫,也让人越走越有力。光魂,是廉颇留下的光魂分赋我生命的能量,维护着我。
“你赢了。”我松了这口气,退了出来,一屁股坐在茶几边的凳子上,阎小雯立马跑过来为我擦拭脸上的血渍。那双手一贴上来,我便知道我今后不能再碰哪怕一次,它是那么轻柔温和,明明是实在的,却有朦胧的感觉。很梦幻,也许是我血流的太多的缘故,但我无法否认这种感觉,她不断地将我引入回忆。
纸巾被沾湿了,其中既有我的血也有她的汗。
“我输了。”阎武咧嘴怪笑着,自顾抽出纸,坐倒在沙发上,“你那颗光魂护着你,就算再过十分钟,你也能精神地站住了。”擦完血,阎武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女儿,无奈地叹气:“还输了黄花大闺女哎。”
“说啥呢,老顽固。”阎小雯登时便红了脸,手中的纸巾胡乱地照我脸上一抹,随即投入纸篓中去了。阎武见状哈哈大笑,搬起右腿放到左腿上,翘弄着说:“小雯啊,我其实一早就知道你们来干什么的了,故意气你们罢了。我是真生气——你不嫁给老李的儿子,老李全怪到我头上来了。”
“怪你就怪你呗。要是早让人家知道你做不了我的主,不就不会怪你了吗?”阎小雯瞪大了眼,嗔怪道,“你老是跟人家吹牛说家里你是老大,我干什么都得听你的,这下好了吧,老李不落落你了。”说着,阎小雯还故意坐到我旁边的凳子上,竟直接靠在我身上,朝她的父亲挤眉弄眼的。
老会长摇了摇头:“现在,你是想跟人家老李的儿子结婚人家都不稀罕咯。雯雯,你知道爸爸是真疼你,爸爸舍得让你嫁给他儿子吗?没有感情不说,那个小李这么赖歪,靠爹吃爹,受过气吗?你去了他能让着你?做梦呢。但是雯雯啊,爸爸当初就是为了稳住他,才许诺你们见面的······唉,都过去了,不说了。”
“怎么就不稀罕了?”阎小雯翻了翻白眼,“这协会垮了,你也是岳城云海商会的会长啊,他怎么就看不上我了。我这么漂亮,嫁给个英雄都行。”
“你知道你爹我是省协会会长,那你知道老李是干什么的吗?”阎武猛地瞪眼,这气势这范儿立马就起来了,捎带着那地中海的海底都发亮,我也吓一跳。
“不就是那个什么公司的经理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呀,不得靠你的商会吃饭呀。他就是想通过婚事攀你,这突然不攀了,不就是找找高枝了吗。你说,岳城还有哪一枝子比您高哟。”阎小雯一面和她爹耍贫嘴,一面有意无意地碰我,我心说不好。根据之前的对话我能推断出阎小雯爱玩,交过的男朋友估计不少,现在我这一表人才名声在外地送上门来,可能要出事。
阎武对这些小动作视而不见,只是更严肃了些,敲了敲茶几道:“那是表面!就像他儿子不知道我是省魂主协会会长,你也不知道李洪福是省联盟局局长!他攀高枝了,对,你知道是哪一枝么?林天,大东武王林天!林天要把女儿送给他当儿媳妇,听说也是个美人胚子,刚刚十八岁。你说他凭什么看不上你。”
阎武的话越说越淡,由激昂转入平静,可最后这两句如霹雳惊雷,炸得我们两个一哆嗦。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力道不匀,便将我从椅子上搓了下来,生生坠到地上,险踢翻了茶几。杯中的茶水因着振动洒落,溅到阎小雯的胳膊上。
“你说林婕?林天要把女儿送给李洪福,省联盟局局长?”
这是唱戏,还是开玩笑?
在医院修养的这一年多里,我也不是没听到过传闻,包括省联盟局局长与林天私下交好的事。如果阎武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一切自然便成立了。早在林天入主清县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对联盟局的探员和协会的调查员的态度不同。协会败退后,联盟局依然存在,仍是处理日常事务,整编收治散户魂主,双方不相往来。我相信探员们不会受林天的好处,或屈服于武王淫威之下,必然是上级命令他们不要轻易出击而已——现在我发现我想错了,协会与联盟局的分歧日益严重,这是不争的事实。有传闻说在中城,两个组织的最高曾已经拍过好几次桌子了,下至地方的分会分局也开始独立办案,关系越发紧张。
“这次岳城失守,联盟局按兵不动,作壁上观。”阎武咬着牙,暗暗用力压着自己翘起的腿,“若他与我并肩作战,兴许还能重创林天,为你后续作战减轻压力——可是他们根本就不动!不赖他自己,没有总局局长的担保,他是不敢这么做的——现在林天已经入主大东,而联盟局还在各地分布着探员,处理一般魂主事务与武魂纠纷,猫腻还不明显吗?”
“你是说,联盟局要借武王的手打击协会,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在中城获得更多的话语权?”我站起来,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可是就这么拱手丢掉大东,真的没问题么?”
“那是后话。联盟局本就是协会的分支,肯定不会容许武王作乱的。我也是听中城的人说,联盟局觉得协会的方针不对,不能平均用力,要直接组织大军一路讨伐国中所有武王,而协会认为时候未到,须待帝子成长起来,成为第二个郭清秋。所以这次林天侵吞大东,联盟局的态度是让协会自己试量试量武王的力量,能有所发觉。但是他们没想到林天实在太强了,总局允许李洪福出击后,省局只坚持了二十分钟便被打垮了。李局长叛变联盟局,带着一批人投靠了林天。这李洪福的人能顶半个林天呢,他本人还有神将——林天怕他不忠反水,就许诺将女儿嫁到李家,以结秦晋之好。”
我只能在心里咒骂林天,原来这个家伙满口谎言,说什么一心要将女儿嫁给我只是我郭迁不领情?转身就将林婕许给了新人。难道林婕在你心里也不过是一只花瓶,一件好用的工具么?听阎武说,那姓小李是个赖崴汉子,靠爹吃爹,估计以后得靠武王吃武王,不算个东西,林婕这样的冰雪美人儿如何能陪他过。我不答应,我郭迁必是不答应。
“李洪福得到命令,亲自跑来告诉我。他暗示我如果你能嫁过去,他会带联盟局的人违抗总局命令,跟随我全协会调查员出战。但是就在决战的前夜,你放了人家儿子的鸽子!没有这层私交的话,还违抗总局的命令——他值得么?”
阎武说,第二天他没有办法了,才决定匹马出战与林天单挑。曾经麾下两名神将的他都吃了大败,今更不能抵挡他几步。阎武战败之际,望见联盟局的部队遥相观望,遂彻底地凉了心。
“所以我要敲打你们。冰清玉洁守身如玉,那都是狗屁!你得学会舍弃,跟不要脸的人对打你也得不要脸。小雯,假如你听我的话稳住了李洪福,大东也许就不会丢。郭迁,假如你能狠一点儿,便不会被林天次次要挟——对谁好对谁坏,那都是屁话。”阎武直挺挺地站着,那一刻渊停岳滞,乃大宗匠气派,“你进我家的门,若是雯雯领回来的野男人,我就蹬你的脸把你踹出去;若是当世英雄罕世武侠,我便待你为座上之宾!记住了郭迁,你的愿望不能被任何人以任何方式绑架,你就一条道走下去,自己实现它!埋葬武魂时代,不只是你的梦想,更是我们所有协会调查员的梦想——你想做,就得抢着做!”
阎武一步跨至书房前,呼我过来,指着墙道:“你看那一幅长卷的花鸟图,取下来。”我顺他所指,走过去,抬手便揪下那一幅悬挂的卷来。
“看见了么?”
“看见了。”
这一幅花鸟图非名家手笔,更没有多少玄妙之处,阎武叫我看得,是这长卷背后所挡着的另一幅画。这幅画青色底纹,当中以彩墨绘着一位盖世的武将的模样。这姿容,盖世英豪。
“拿走。”阎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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