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魂谭

    
    她靠上来，站在我身后一尺许的距离处，稍微偏右，她被大楼的阴影所遮蔽的部分比我多。我们没有过世俗意义上的肌肤之亲，但这份感应就是这样清楚明白，至少在我这里是如此。
    我的光魂剧烈地震颤过后便蛰伏起来，不再随着我的心脏搏动而有节奏地跳跃。两个保安奔跑的身影令我分心，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我也可以这么走出去——但是不能。
    一条磁铁，你知道么，一条磁铁。
    S极与N极相互吸引而始终靠背，永远无法真正地亲吻。于是你掰开它，由它们靠背的地方入手，将它一分为二使它们不再粘连。结果你发现，它们仍是两条完整的磁铁，相吸的地方不再有阻力，而相斥的部分被完全暴露出来，它们各有一半，不再为对方所爱。
    “郭迁，这儿是你家。”她叹了口气，听着很无奈可程度必不及我，“你到家了。”
    “我的家被毁了，为了你的家庭的幸福而毁灭。”我背对着她，除去声带全身无一点儿的振动，“我听说，今年夏天你去郭家林上坟了。买花了。”
    “你看看我好么？让我也看看你。”
    我真想对着那两个混吃等死的家伙破口大骂，林婕明明已经回来了，他们却不知道，这不是混吃等死是什么。我不尴尬也不难堪，我只是无法去面对。光魂隐匿起来，就是要我表态的。
    “家里装修了？”
    “没。我只换了锁，把冰箱里的食物都换了。”她说，“一会儿我要做饭了，正好你吃饭再······”
    “吃了饭再走吗？”
    “你别走，你别走了。”
    林婕移动了。她穿的可能是一只柔软的靴子，当她像猫一样小步走动时，几乎不发出声音。我凭着磁的感应，判断出她与我的距离缩小了二分之一。她贴过来了，还是像猫一样。她的声音也如冬日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猫，呜呜喵喵惹人爱怜。
    “刘鸿坚告诉我，你现在是个魂伯了，你得以魂主的方式行事。我们打一架吧，你打赢了，把我拖上楼去都行——但不要再对我温柔了，真的我求你了。”
    转身的时候，我忘记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我们的身体刚好装到一起，彼此都有微微的晃动。林婕明白我的意思，这次不像以前因羞涩而脸红，抬手引动阴气，使之汇于心口，再输送至四肢末端，溢于体表，将自身掩映在淡淡的紫雾之中。我喜欢这种朦胧的美丽，也喜欢这种干净纯粹的解决方式，更喜欢的是她终于听话了。
    魂主开辟将军府久了，能够轻易控制体内阴气流动，可令其短暂地充盈身体，从而激发人的运动潜能。这种搏斗方法被称为阴气铠甲，虽是比不上武魂那一套坚实有力，但也足以压制常人。譬如当初王华踢我那一脚，就依托了阴气铠甲的力量。林婕是经过林天专门训练过的，可以自如张开收起这套铠甲，将阴气的消耗降到最低，我就逊色许多，只能胡乱爆发阴气，借势出手。
    “你矫情什么，直接说你舍不得我就行了。”林婕努努嘴，笑道，“你知道你打不过我。你才刚出院，我心疼你。”
    话音方落，林婕的右手就如利剑一般横斩而出，正对着我的左肋。她了解我身体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我迅速汇聚阴气，下灌两股至双脚，猛蹬地向后撤出。
    “你还说，无论我到哪儿去，你都跟着我。”
    传达室里呆着的两位保安应该已经看傻了，无论是通过监控还是窗户，他们都难以相信并接受眼前的事实。紫色的阴气不断地在我们之间爆发，她的阴气遗传她父亲，颜色要淡些，非常干净而近乎粉色。我真不是舍不得出手，而是面对疾风暴雨般的攻势无所适从。林婕的拳就像阵雨，时时洒落到我的双臂上，沾湿我的胸膛。她真的好像一只猫，步法轻灵，落点极富章法，有点儿踩梅花桩的意思。我吃亏就在速度，运动之际，脊梁一节节地响，仿佛高强度运作的机械内部生了锈，需要润滑油。
    “郭迁，你不是我的对手。”林婕正推一掌贴到我的胸口上，随后跟进一肘击中我的小腹。这一肘最狠，打完我就失去了战斗力，躺倒在地胃部不住地痉挛。这十几个回合间，不计格挡她的拳脚，我根本都没碰到过她分毫。这情状有点像当年，我在武王府上袭击林天，叫林婕一脚下劈劈翻在地的窘迫。哈哈哈，无论对父还是对女，我不是林家的对手啊。
    林婕果然像约定好的一样，继续催动阴气增强力量，一把把我拎起来扛到肩上。她用一只胳膊挤住我，一边歪着头，用另一只手给传达室那两个保安打电话，对他们说今天看到的一定要保密，不然要他们好看。我听到那个肤色黝黑的大叔连答三声好，甚至脑补出他抱着电话，满脸堆笑的样子。
    “到家了，就好好歇一歇。”林婕出入这单元门已经熟络，叫开电梯，欠欠身子把我塞了进去，“刚刚我正好睡觉呢，不然就给你开门了。”
    “你知道我上来过？”
    “嗯，这楼上一直又没什么人，一点儿动静都会很响。我迷迷糊糊的，就听到门锁咔咔的响，还以为进贼了呢。”
    “贼就在屋里。”我笑道，“贼把主人反锁在门外，贼心虚。”
    林婕冷哼一声，故意松了一下手，让我的身体顺着肩膀滑落，头撞到电梯的壁上，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这电梯我再清楚不过了，以前同楼的小孩喜欢在里面蹦，我都能明显感觉到电梯的晃动，上头的绞索也不稳似的。如今我正倒吊着，更觉它的恐怖。林婕笑了，说：“郭迁，我把你打败了，你就是我的战利品，我就是你的主人。”
    进了门，林婕先将另一肩上的背包脱下来扔到地上，然后溜进我的卧室，呼哧一下给我丢到床上。她骑上来摁住我，还是像一只猫，温柔地贴上来，燥热的吹息令我动弹不得。我说门还开着呢，她笑了笑，说不会有人来。
    “我不能，林婕，我心里有一颗光魂，他在看着我。”我尽力去推她，却使不上力气，“我很爱你，也恨你，你知道就行了。”
    “可是我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爱你呢？你还恨我，可是我只有爱你，我又该怎么让你知道呢？”她伏低身子，将重量全部卸在我的身上，一脸媚色如狐，眼里升起蒙蒙的薄雾，“你说，我该怎么让你知道呢，我还有什么能给你呢？”
    “我的光魂不认可，林婕。”我把脸扭开，视线移向我最常躺在这儿凝望的书桌。曾经还在上学的时候，我便常常在睡前这样凝望它，思考着生活中遇见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仅仅为了一道数学或物理的难题，或者是为那个姑娘走神儿。还有一次是为了林婕。那一天我得知了她的心意，将她送回家，第一次遇见林天，回来后我便长久地凝望着这书桌，但那时我尚未想到我将离开它这么久。我仿佛看到过去那个健壮的朝气蓬勃的我，因为一直以来的专横固执而浑身是伤，可是心是完全的没有一道疤的。那时我敢爱敢恨，从不会有如此多的顾及，最多出于尊敬，考虑一点老郭的眼光。
    “郭迁，亲爱的，就算你可怜可怜我行么？你知道么，爸爸又要把我送给别的人了。”林婕吻了吻我的脖子，然后翻身到我的一侧，脉脉地看着我，“他疯了，他毁了你也毁了我。郭迁，我不是怨你，可是在我的角度想想吧，如果你肯服软儿做这个新郎，我早就是你的了，起码我很快乐我得到幸福了。现在爸爸为了巩固他在大东的权力，要把我介绍给李洪福——那个叛逃协会的人的儿子。我和你一样，都只能任由他们摆布，变成大东这块蛋糕上的一颗草莓。怎么分这块蛋糕，怎么分配上面的水果，都是切蛋糕的人说了算，蛋糕为人果腹，水果也要被人咀嚼下咽······”
    林婕搂住我，搬起我的头，与她的靠在一起。她枕在我的枕头上，泪水也浸入我的枕头。她是那么轻，那么柔软，仿佛化在这床上一样，但我要离开时，她就像一片沼泽。
    “我不想被他用刀挑下来盛在别人的盘子里，我不想被他们咀嚼下咽——你吃了我吧，郭迁，我是大东这块蛋糕上最红最嫩的草莓，你吃了我吧，你才是我心里的大东的主人。”
    光魂沉默着，他不给我选择的机会，他故意不说话，应该是等着我的表态。我谁也没有答应过，但我答应过自己，我答应过这颗滚烫的光魂。
    可是蛋糕是怎么做成的呢？林天磕破几枚鸡蛋，分别是老郭、老范、廉颇、子龙，他把我们加进去，因为有我们这些破壳的鸡蛋，蛋糕才不负其名，香！甜！他还要裹上一层奶油，这层奶油是用数千名魂商包括赵煜那蟊贼调制成的，还加入许多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人的心血。最后才是你啊，林婕，你是一颗草莓，你躺在他们的尸体上，所以你才能这样鲜美，因为你是饮血成熟的。不管你愿意与否，你都是被林天种植在我们的尸体上的。
    我下不去口。
    “林婕，你能跟着我走么？”我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你跟着我反抗吧。这一次我不会再失败，我已经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我无比诚挚地看着她，通过刚刚的挣扎，眼前闪过那些面影与色彩，我什么都看明白了。
    “我不会吃你，我要把你移栽到最美的花圃里去，让你和其他草莓一样享受露水和阳光。只要有我在，就不可能有人敢咬你，一口都不行，哪怕是一个尖儿都不行。”
    国中数亿的男人，连觊觎的想法都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