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魂谭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六十一章 麒麟塑

    
    咣——
    跃龙渊主人的话令我一惊,手中的酒碗倏然落地,触地即碎,醇香的美酒洒了一地,老板直呼可惜。主人俯下身,用手拾起酒碗的碎片,也不在乎割手。他的血水与酒水混杂在一起,奇异的味道弥漫开来。
    我俯下身子,正要去捡碎瓷片,却被主人一把推开。他将整理好的碎瓷片倒到小二递上来的木桶中,甩了甩手,说:“将军接夫人回来不错,也算了却一件心事。但是将军还是没有想起这段往事,雪镇终将如前,且又多了新的雪镇。这样下去,八十一镇乃至皇城,都将飘起雪。”
    “可是我们在这儿重逢就够了啊,我爱她,我确信我爱她。”
    “我们走吧,赵将军府邸。”主人突然把话岔开,不再提前事。
    马车已在楼下备好了。我们最初所见的车夫笑逐颜开,正用一盆热水暖着手。那手上龟裂的地方被热水泡过,显出暗红的疤来。“天晴了雪止了。”车夫吆喝着跨上车去,拾起座上隔着的白布抹了抹手,极舒服的样子。
    “林婕,你不去吗?”我瞥见她心神不定,望着那马车,竟流露出一丝怨气来。
    “她是雪镇的影子,最好不要她常出去。”跃龙渊主人登上车道,“每一个影子都有一段往事,都对应着一种性格,她们若总见面,迟早会让将军精神错乱的。”
    “既然我已经明白了这里的事,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呢?”我攥紧了林婕的手,不肯退让,“廉颇让我下来,不就是要我改变某些东西的吗?”
    跃龙渊主人笑而不言,我身侧的女人却先退了出去。她一指一指地掰开我的手,眼神迷离地溜走了。几乎是一瞬,她便飘到了十尺之外,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竹骨的雨伞,披着那段黑狐的裘皮,婷婷地离去。
    “走吧。”主人伸手拉我上车,与我对坐在马车车厢的两侧,良久无语,其间我们只听得马车夫不时叫两句马能听懂的词。这路不如现世的柏油马路,到处是土疙石子,以及雨水冲刷出来的一道道的沟壑。
    我撩开马车的帘向外看,又是一片大雪纷飞的景色。按之前所说,子龙应住在雪镇郊前,自有一处大宅邸,门前是永冻不化的冰。现在雪镇镇中是暂时的艳阳高照,云层暂时退避而不入,而出了镇子走不到五里,我们又陷入了尺把深的雪中。车夫轻扣厢板,问道:“将军,前面的路没法走了,需要下车前进。”这时我才同跃龙渊主人说上话,都说下车下车,于是扛着长刀走。郊外的雪不比城中绵软可爱,是塞外戈壁才下的大雪,每一枚,大如银钱。
    “这都走了许久,子龙住的地方也太偏僻,怪不得他不常去找廉颇。”我百无聊赖,用刀尾拖着地走,拨弄起许多雪泥来,“当处我断阳脉时,只觉得有天地间有无穷阴气涌入体内,二位将军的门户险被烧熔,这世界中的你们又遭遇了什么?”
    主人笑道:“这八十一市镇由阴河的河道相连,当然是发了一次大洪水。不过将军自断阴脉,瞬间就造的阴河干枯,也到无大碍。我们只是泥心中的影子,不会就此消失的。”
    果如我所想,子龙的将军府与廉颇的一样,也不过一道空洞却漂亮的大门罢了。他也拄着枪站在门前,一眼都不瞧身后的院落,仅注视着面前的阴河河道与那一座木头建的小小的码头。
    “末将拜见主公。”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英气俊朗,容貌天下无双。我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千年不化的裹着火种的冰。
    “子龙,你也一直在这儿。”我将刀靠枪立住了,就把子龙扶起,主臣二人紧紧地拥抱。子龙本有些不适应,老看着跃龙渊主人在笑,颇有些难堪似的。
    “龙牙一战,子龙竟败于徐百顺的大将,实负主公所望!”刚松开他,他又要跪下谢罪,叫我竭力地扳住了,又道,“他吃了李元霸震碎胸腔的一击,应该不能胜我的,可我却······”
    当时的情景,我也没有时间去看,只记得我被风神马超一枪搠倒的时候,子龙的阴气场已不见。过后我再被挑上地面,那会儿徐百顺的赵云战将已经吞噬了子龙,完成了飞升。
    决战之前,子龙刚刚打败了王传玉的青焰赵云,同化后实力有了质的飞跃,一连斩杀四将而无伤分毫。可没想到,他自己也在跨境界的挑战中落败了,即使对方已经身负重伤,如冰壳外韧而里碎,他也未能将他敲破,反倒替人家作了填充。子龙孤傲,自以为受到奇耻大辱,并令主公蒙羞。
    “我们从头来过即可。子龙,我已经探索到这个世界,对武魂的本质与信仰之力有了更深的了解。只要我们彼此相连,我也可以借用你的魂核飞升为武魂——你的极寒与廉颇的金刚相互补充,由我随时切换,必能起到出其不意,一击制胜的效果。等我斩落徐百顺的赵云,再将魂核还给你,让你再重获阳世行走的身躯!”真的,我难以表述我的心情。子龙还活着时,江群只告诉我廉颇的光魂在我的心中,却没告诉我凡我之武将,魂核都可永存不灭,为我所用。可能我最终飞升成神也是他所没有想到的吧。
    子龙这一处将军府实在荒凉,不止没有廉颇那儿的远山高阳,柳暗花明,河道也长年浮冰,舟楫难行。要说漫天的雪是有味道,可子龙年复一年,终日侍立于此,不累么?我不担心他视觉疲劳,只害怕他的心也随着雪不住地下,渐渐积成广漠的荒原。跃龙渊主人提醒的好。子龙的力量正来自于这份孤傲,而我又不能过分注重廉颇,只将子龙作第二的选择。他们都是我挚爱的将军。
    “主公长途跋涉至此,可见得多了,不若从子龙这门里去。”子龙微微退开身子,将将军府的门户让开。我知道,从门的这一侧能望见普通的宅院庭落,可一踏进去,便会回到现世。我不知道下次进入这里会是什么时候,而且我还想继续探索下去,金銮殿、武圣关羽、百八十王朝的百八十位君主······
    “子龙,廉颇的洞府已经天崩地裂,他要我顺流而下看清自己,我还没有实现。”我收回长刀,与这位年轻英俊的将军拉开五步远的距离,相对而立,“若回现世,我要先借走你的魂核,得到与之为战的力量。”
    冰雪的麒麟灿然一笑,抄起手中的枪当空打了个枪花,那枪尖划过,竟撕开大气,停了方圆十步之内的雪落。默契自不必说,谁的肩膀上或盔顶沾了一片雪,就算谁输。子龙有心要考验我战斗的实力,更要磨练我的心性,让我学会寒冰之理。我看破他的心思,先说出来,免去他自以为的所谓犯上的罪名。
    “主公使长刀,霸气刚硬,但不如子龙长枪迅猛灵活。若要当空起飘雪,白日降冰棱,主公必得看出子龙的路数。”
    我点点头,拖刀与他对走,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动向,不能放过一点儿变化,因为子龙的铠甲能直接洇出霜花,进而生出细小的雪片冰棱飞出,密集时如骤雨,教人防不胜防。
    “来!”
    子龙旋转长枪直刺过来,展现出当年文山一战的骁勇与凌厉。那枪尖旋转着,即有冰片雪花由四周凝集而来,依附在枪头上,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厚实的冰壳。随着枪身不断旋转,那冰壳也被打磨成锥子的模样,一点儿都不钝于原先的钢刺。
    喳——
    我退半步,塌下身如弓,一瞬携刀弹起,一手执柄,一手按住刀背,正将刀刃抵到那枪尖儿上。刀片削冰如泥,一瞬之间便将那冰锥断成两大块,向四周崩开。只是我未对准那原本的枪尖,打个错位,我的刀也探出去,子龙的枪也刚好在刀下刺过来——我们各自顶住了对方的咽喉,若生若死,只在其中一方闪过的念头。
    子龙与我同时丢开手中兵刃,那顶上的虚空遍破裂,透下无数的雪花来。我们沐浴在雪中,见彼此挂白,共开怀大笑。子龙摸摸脖子,发现他的颈口已被我的刀风刮开,有一缝流黑血,顺着脖儿颈洇入甲胄之中。若我存心要他的性命,他该化为黑烟,弥散至当空中了。
    “主公看明白了么?极寒之道,并不全在凌厉。”子龙手放下,颈间的伤口便被极薄的冰壳裹住,“我锋芒有但不为最厉,但若刺中,必取敌将的性命。”
    若是刺中?
    我突然意识到不妙,想要低头时,却发觉自咽喉以下皆为寒冰封冻,鲲鹏厚甲也被冰棱开出无数的窗口。我难以低头,只好抬手抡刀一点点刮去颈间的冰壳,就如持短刀剃须。
    “再硬的钢铁也有折断的时候,唯有寒意不可断,只有融化。当日主公降伏子龙,并非靠廉将军狮身虎体,力拔山河的斩击——子龙见龙卸甲,为的是一身一心的冰壳,都被主公的赤诚融化。主公取我魂核走,定要当心武将心有鸿愿者,我们的冰非绝地之冷,不能冻得住。”言讫,子龙猛地掷出长枪与我,取下那银白的头盔来,再举而上。
    正此时,漫天霜雪停滞空中,梨花不再落,蝴蝶不再舞。
    “等等子龙,若我借去你的魂核,这处洞府是否也会崩塌?你是否也会消失不见?”
    “龙牙一夜子龙即身死,今存于此者不过主公心念。主公取走魂核,要么于将军府门户回去,要么继续顺流而下。君王终有抉择,为臣便不参言了。”
    “子龙!”
    他慢慢地站直了,眼睛湿润,随后结出冰层。紧接着,他的整个身子都被冰爬过,从足底一直爬到发梢。他就与这处荒原上的霜雪一样,突然地停止了动作。他化为冰雕塑。
    “子龙。”
    我冲将军跪下了,手中捧着他的枪与盔,以此宽慰他,更是宽慰己心。子龙的雕塑冰颜玉貌,仍是天下无可匹敌的美丽,为吾上爱将!雪花又开始飞舞了,一片一片,落到将军凝固的肩头,就如蝴蝶暂停在花中。这花如此神圣。
    “等着我,在现世你我再见为兄弟!”我放下手中什物,向子龙长久一拜,为他伏地叩首。一霎间,所有与子龙有关的回忆都涌上了我的心头。这儿是我的内心世界,故而被这情感波动带的雪崩。
    好。
    我猛地抬起头,便见到雕塑的眼睛正微微地抖动。有冰重作水,缓缓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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