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灵官

第四十一章 无面恶鬼(8)

    
    “陆地消失了……”林逸惊讶少顷,很快就冷静下来,目光向对方扫去,仔细一阵打量。
    那官兵神色慌张,累得满头大汗,衣摆从腰带中扯出,耷拉在两肋下,裤腿沾有泥点,显然是一路跑来。
    林逸神色陡转,厉声喝道:“把手摊开!”
    官兵当场愣住,眼里流露着迷茫,过了半响,才迟疑地摊开双手,兀自困惑不解。
    林逸瞧他反应自然真实,不似妖物伪装,暗中松了口气,笑颜顿展:“有劳哥报信,快喝点水歇息吧。”
    邵雁菱等人后知后觉,感叹林逸谨慎之余,对其看法也略加改观。
    任定北问道:“弟兄,你们确定没驶错方向?”
    官兵缓过神,斩钉截铁地:“禀大人,同去的船夫都是本地渔民,这条水路他们已经跑了十几年,比自己家后院还熟,绝不会搞偏方向。而且岛屿离青波城只有三十多里,像这种晴,行到半途就该能看见陆地了,结果到了那什么都没樱”
    “我知道了,咱们快回去。”任定北招呼众人,即刻动身奔往宅邸。
    日至中,春阳正暖,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赶赴大宅,项志诚完具体经过,几位灵官脸上都挂起了阴霾。
    今朝出海,船队被鱼怪袭击;搜山调查又遭遇流沙,顾婉兮险些被拉入地底。最终两边均无功而返,连官兵们看向任定北的眼神都有了异样。
    邵雁菱怒道:“傻坯的妖怪,竟敢戏耍我等,若叫本姑娘逮着,非扒了它皮不可!”
    林逸以往除妖,大都凭一己之力,虽屡遭危险,却也能勉力解决。如今与同门联手办事,反觉得处处掣肘,平白浪费时间。
    一念及此,林逸环顾正厅,瞧官兵们士气低落,任定北威信受挫,便请缨:“任兄,我想独身上山,再探那妖怪虚实。”
    “不妥!”任定北断然拒绝。对他而言,士兵们战力微弱,可有可无,但几位灵官身负神通,是解决灾异的关健所在,绝不能出任何意外。
    见林逸皱眉,他只好揉着额头,凝重道:“敌暗我明,犹忌分散兵力各行主张。假如妖怪声东击西,岂不正中它下怀?”
    “唉——”林逸亦知此理,遂无话反驳,唯有叹息认同。
    众人正当沉默,项志诚突然深吸口气,苍白着脸:“任师兄……还有些东西想让您瞧瞧。”
    任定北嗡声道:“什么东西,现在就拿出来吧。”
    “在屋里,请您随我来。”项志诚发生一阵干涸的惨笑,透露出几分凄苦。
    任定北跟着项志诚走向寝居,林逸等人互相瞥过,旋即拔腿追上。
    项志诚推开房门,众灵官齐同望去,只见负赡渔民和大婶躺在榻上,浑身像筛子般剧烈发抖。
    “他们醒了?”邵雁菱惊喜地叫道,迈步想进屋。
    “别过来!”项志诚大吼一声,左掌挥向身后,拦住邵雁菱。
    任定北心生警惕,原来那两位伤员嘴溢清诞,鼻孔流涕,双目上翻露出眼白,抱着胳膊哆哆嗦嗦,仿佛中了邪。
    邵雁菱错愕中回过神,板起脸抱怨道:“不进门就不进门,干嘛发那么大脾气?”
    项志诚赶紧解释:“师姐见谅,我是怕他俩的怪病会传染给你。”
    “让我看看。”这时,走廊中传来一道声音。
    林逸侧目回头,视线落到一位青年男子身上:该男子身穿黄布道袍,双手合十行礼,正是灵官殷希
    他曾听任定北提过此人,闻其精通符箓咒术,却因行事低调,很少话,差点忘记有这号人物。
    殷闲道了两句抱歉,径直闯入屋中,伸手探过两位伤员鼻息,却已气若游丝。
    他转过身,摇了摇头:“如果情况再恶化下去,恐怕两人凶多吉少。”
    林逸观察着伤员,见他俩嘴唇开开合合,不断嗫嚅,便提醒道:“殷师兄,他们似乎在呓语。”
    “哦?”殷闲弯腰贴近,一道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能感觉到……它盯上我了。”
    “它盯上我了——什么意思?”殷闲满头雾水,可无论再怎么听,两人来来回回就重复着这一句话。
    “这个‘它’,莫非是妖怪?”林逸自语道。
    “极有可能。”任定北肯首认同,转睛问项志诚:“师弟,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线索,你能治好他们吗?”
    “我上山采点草药,回来给他们服下,虽然条件有限,但我尽力而为。”病情完全超乎项志诚预料,他也不敢保证。
    “好,你快去采药——啊,等等,邵师妹,你陪他一起上山,切记相互照看,以免发生不测。”
    “遵命。”邵雁菱立马答应,等项志诚找到锄头背篓,结伴出了门。
    林逸目送他们离开,哪想以前争锋相对的二人,现今却处得如此融洽。
    任定北道:“林师弟,殷……师弟,我留在这盯着病患,你们先去休息吧。”
    林逸昨晚折腾一宿,压根没睡好,因故没作推辞,便带着黑鹰与顾婉兮回去补觉。
    任定北又遣走官兵,等他们消失在过道,反手掩上房门,对留在屋里的殷闲抱拳行过礼,恭敬地开口:“殷道长,您有什么头绪吗?”
    “尚无眉目。”殷闲站于塌前,指按伤员手腕,以灵气护住他们生机,然后道:“此次下山降妖,尊任你为领队,具体事宜应由你来决断。”
    ……
    林逸回到屋中,睡了约两个时辰,恍惚间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立刻从朦胧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他拎刀起身,却看见门口站着位女孩,正向屋内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逸还没问话,便听走廊中一位女子叫道:“妍,不许打扰仙师睡觉!”
    话音刚落,一位少妇冲到门口,慌忙要拽走女孩,眼角余光瞥见屋内,乍见林逸提刀在手,骇得魂飞外,噗通声跪下,兢惧道:“仙师饶命,都怪我女儿无礼,打扰了您休息,回去我一定严加责罚。”
    林逸欠身避开大礼,脑海里闪过昔日娘亲保护自己的模样,胸口为之一堵,稍即收敛失态,冲上前将她扶住,和颜悦色地笑道:“阿姊莫跪我,林某受不得。好奇是孩子性,我哪里会怪她?”
    顿了顿,又道:“敢问您是……”
    那少妇见林逸笑如春风,起话来轻言细语,态度更是平易近人,心中胆怯略减,起身解释道:“民女是郭村长的内人,这丫头是我女儿,他仙师们为了捉妖劳神费力,多有辛苦,特遣我来烧水做饭,伺候各位大人。”
    原来是村长的妻女!
    林逸知晓对方身份后哭笑不得,忙躬身搭手,长揖到腰间,歉声:“抱歉,子失礼了,竟反客为主冒犯了您,还请见谅。”
    仅弯腰的功夫,林逸就明白过来:昨村长举家搬走,腾出屋舍供灵官们休息,给足了脸面。但今晚月夜将至,岛上不再安宁,遂以伺候为借口,派回女眷,实则想为家人寻个庇护。
    少妇与他寒暄几句,牵着女儿离开。林逸转头进屋,见顾婉兮正趴在桌上休息,想到她昨晚为寥自己也没睡好,便静悄悄地掩门而去。
    转至客厅,几位官兵本坐着发呆,耳听得林逸脚步声走到跟前,才缓缓站起。等林逸挥了下手,他们又稀稀拉拉地坐回去。
    “几位兄台,以前出过鱼怪袭击船只的事件么?”林逸忽然问道。
    “禀大人……年前有过几次。”一名士兵吞吐地回答,最终还是了出来:“仅在外惹岛的时候……后来封禁海路,就再也没发生过了。”
    “看来青波岛不太欢迎我们啊。”林逸喃喃低语,隔了会又问:“那陆地消失呢?”
    “这是破荒的第一次。”士兵完移开目光,犹豫了半响,方鼓起胆量问:“大人,您有解决的法子吗,咱们是不是被困在岛上了?”
    “或许吧。”林逸答的很笼统,顺手找了张椅子坐下,而后沉思不语。
    眼瞅着窗外光渐晦,东方海上明月初升,邵雁菱陪着面容憔悴的项志诚采药归来,女主人端出饭菜,吩咐妍去叫灵官们用膳。
    过得片刻,人员悉数到齐,顾婉兮肩携黑鹰坐在林逸身旁;殷闲手秉烛台放于厅室北角,蜡烛以黄符纸包住,用朱砂描绘出的文字鲜红刺眼。
    项志诚卸下药篓,刚要和任定北汇报成果,忽闻屋外狂风大作,期间掺杂着刺耳啸声,响彻岛屿,宛若鬼哭狼嚎。
    林逸反应迅捷,冲到厅首推门望去,只见几股黑烟从山顶喷出,片刻后就飘到渔村上方,笼罩空。
    “师弟,快关门!”殷闲脸色急变,眼中闪过恇骇,仿佛大难临头般,惊惧不已。
    林逸猛地合上大门,回头问道:“殷师兄,你看出什么了?”
    殷闲还未开腔,一阵地动山摇接踵而来,屋内碗筷碰撞,杯盏噼里啪啦碎了一桌,酒水横流。
    紧跟着,漫的妖气汹涌展现,众人脚底酸软,好似高蹿云霄,再骤然坠落。士兵们纷纷摔倒,几位灵官苦撑少许,也先后倒下。
    如此恐怖的灵压,林逸仅在风月那体会过,浑身纵算拼尽全力也难以动弹。
    “破!”殷闲咬开舌尖,口溢血沫,勉强念出一个字,烛光随之一晃,焰苗闪烁升腾,带来的暖意充满室内,山倾般的压力才稍微减缓。
    林逸双手支地,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又听得寝居门吱扭声打开,原本受伤在床的大婶翻着白眼,自屋内走出;那位断脚的渔民,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
    烛光在两人身畔投下长影,显得格外阴森。
    霎时间,大厅里鸦雀无声,众人眼睁睁看着他俩穿过自己身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咚。”大婶右脚踢到趴在门口的林逸,旋即留步,侧过脑袋停顿须臾……突然弯下腰,伸手向他抓去。
    林逸心跳到嗓子里,血液几乎凝固。
    “不!”顾婉兮一声惊呼,目眦欲裂,疯狂抬起胳膊,指尖使劲扣在大婶脚踝上。
    大婶动作戛然而止,随后又转过身,一把抓住顾婉兮的手腕,像拎家禽般拖着她走向门口。
    “放开她——”林逸嘶吼悲鸣,记忆闪回至淮江遭劫那,仿佛又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只能在别人庇护下苟且偷生。
    但大婶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仅呆呆地扼住顾婉兮手腕,用另一只手推开房门,摇晃着离去。
    林逸唯有望着顾婉兮从自己眼前被带走,那翠绿的衣衫一寸寸磨过地板,纤细的腰肢软绵绵地翻过门槛,渐行渐远,直至没入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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