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孤星横贯城市上空,轻如薄纱的土星环仿佛在哀悼。它低吟着某种庄重而古怪的进行曲,仿佛长天彼岸的庞然巨怪正发出垂死的哀鸣。
呜呜呜呜呜呜——
雅各布不明白这声音从何处而来。他坐在黑衣人群的第一排,只觉得整个世界正在自己周围融化。
茶茶坐在他右手边,身后坐着乔装打扮的“眼镜蛇”,茶茶不喜欢他一直气势汹汹地跟着自己,于是眼镜蛇练出了一手高超的化装技巧。他向后梳起了头发,戴着剔透的无框眼镜,蓄起了短须,搭配礼服长裙的黑色素面西装像其他人一样别着一支白玫瑰。西装暴徒。
雅各布自己身边则是月光·卢克,再左边是嘉里·叶兰,他十分好奇这人怎么能把西装也穿出脏脏的牛仔风格。
台上的人清清嗓子。
“愿上帝、南方圣主及天上诸神宽恕他的灵魂,涤清他的罪孽。吾弟兰楚瓦,已走完他在人间的旅程。”兰爷爷的哥哥在台上轻声道,雅各布不记得兰爷爷有个兄弟,但这人坑坑洼洼的脸却似乎确实有点面熟。他哀伤地朝他们这个方向扫了一眼。
所有人起立致哀的时候,月光捏捏雅各布的肩膀。不断有人过来安慰他,熟悉的面孔、不熟悉的面孔。雅各布按照茶茶早上教他的礼仪麻木地一一致谢。棺木由可降解的材料制作,夹层里面埋着亚种胡桃树的种子,数年以后,兰爷爷的长眠处就会长出一株参天大树,蓝色的树冠衬着亮紫色的夜光,想必会很美吧。
最后一个来的人是兰楚瓦的哥哥,自称兰耀申的那个人。“孩子,他去了更好的地方。”他说,虽然面色沉重,却似乎也由衷地为兰爷爷高兴。“那里花开遍野,阳光洒在地上。在那里他犯不着为年轻时候做的事难过,宁静又安详。挺好。”
“他年轻时候做过什么?”雅各布问。
“像所有年轻人一样,做过一些回想起来有点儿难堪的傻事。一场游戏,一个女人,一个混乱的年代。命运的舞台升起又落下,往昔的一切都像笼罩着一层光。”
月光大人应付了几个熟人,慢慢悠悠地走过来,显得老态龙钟。尽管明确地知道月光早已不年轻,但雅各布从前从未觉得“老”这个字能用在他身上。“我就知道阿兰的葬礼,你一定得来。”
“啊,我有点儿乐不思蜀了。乡下生活的美好你永远体会不到,月光。”兰耀申轻描淡写地回答。
“乡下?”月光似乎很感兴趣地看了雅各布一眼,“城市最近不太平,躲在乡下好像确实是个好主意。”
“我没躲起来,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
“阿兰本来是不该死的。”月光咬着牙说。
“死的不该是他。”兰爷爷的哥哥同意道,月光脸上隐隐闪过一丝阴影。
“阿兰死于非命,你得做些什么。”
“多年来,兰楚瓦日日夜夜都在祈求救赎。”兰耀申说,“谷城管这叫‘罪祷’,他不信神,但他求遍了所有的神,希望从深重的负罪感中解脱。”
“我们谁又不是呢。”月光轻叹道。
“我爷爷没有罪。”雅各布咬牙道,“你,你凭什么这样说?”
兰耀申看着他:“你的养祖父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你所知道的只是他退休后的勤恳,焉知他年轻时的搏杀?兰楚瓦的功罪只有历史有权评判,但他所做的那些事没有一件是为了他自己。孩子,说他有罪,是希望人们能明白一直以来他替他们承担的重量。”
雅各布发觉他不喜欢兰爷爷这个哥哥。他戴着伪善的面具,他想道。
“别当真,雅各。”月光大人说,“这个人看问题的角度比较奇怪。”
兰耀申笑笑,那是个对多年老友的笑,雅各布看不懂这个笑容背后的岁月和故事,只觉得陌生而遥远。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人在撒谎,他和兰爷爷一定没有血缘关系。
他们对视的时候,兰耀申面无表情,蓝眼睛里带着防备和漠然。有种无端的怒气在雅各布心里的什么地方酝酿。
茶茶也对这个人充满戒心。人群散去之后,她找到雅各布。
“兰爷爷那个哥哥有问题。”她开门见山。
“你也觉得?”
“据说他是从南方的山里赶过来的……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
“可是他好像和你爷爷挺熟的啊。”雅各布说。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好欺骗别人。”茶茶斩钉截铁地说,仿佛就此下了定义。“你平时叫他什么?”
“我吗?我没见过他。”
茶茶看上去更加疑虑重重了。“真奇怪,也不知是谁邀请他来的……你看他的脸多假啊。”
雅各布回想着兰耀申面无表情的样子,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不去问问月光大人吗?”
“他老了,兄弟。我爷爷年轻的时候爱交朋友,对人的判断总有失准的时候——不如说经常失准。总之我已经让人跟踪他了,克雷·安,你见过的,那个小个子,他盯上的人跑不了。”
雅各布十分不安,却不是因为茶茶派人跟踪兰爷爷的哥哥。他隐约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蒙着一层淡淡的迷雾,这迷雾却足以扰人视线,让人看不清现实。
掩埋胡桃木棺椁的工作算不上复杂。一个风尘仆仆的胖子背着有六只机械臂的外骨骼,每只手臂都抓着一把工具,既有用来破土的巨铲,也有精细作业才能用到的小型工具。雅各布摸到口袋里还有警察给他的兰爷爷的身份证,在填埋棺木的第一捧土落下前,把它还给了兰爷爷。这是一个人到这世上来游历过的证明。挖土的胖子哀伤地看着他,墓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半赛博格也有这种感情吗?雅各布一直以为他们和机器人差不多,只会闷头干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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