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英娥将出门前娘亲亲手做的白貂围脖拿出,再用数十颗东海珍珠用金线串起做了个流苏,亲自送与胡繁懿,又将带来的一串上好和田玉做的珠串赠与胡明相。
谁知这寻常的赠与竟然惹出了风波,英娥刚刚回到长秋宫就见潘外怜与卢令媛、高元仪、王妙妡、张堇、崔菁月、李茹涵、郑子婳坐在湖心亭吃茶。潘外怜领着张堇、卢令媛坐在亭中石桌边的圆凳上,高元仪和王妙妡远远的坐在靠近湖边的地方,故作给鱼喂食。其余三人因家族不济只能站在亭中,听着潘外怜的高谈阔论。
英娥见此情景,想抽身回房间。却硬生生被潘外怜叫住,“这攀上了太后的高枝,就不认识我们姐妹了吗?看见我们也是如此目中无人,也是啊,人家眼里只有太后家的两位小姐,我们算什么。”
王妙妡听见悄声对高元仪说,“是听过她不识几字,如今看来却是真的。”
高元仪抿嘴而笑,斜眼瞅着潘外怜,“她叫咱们来也就是看戏,咱们看着便是,我倒是不好奇她想做什么,只是好奇她能做成什么。”
张堇见英娥不答也不近前,鼻子冷哼一声,“却是看不起我们江阳王家的,看来这胡人想越了我们鲜卑人的头上去。”说完环顾周围的几个人,希望得到她们的附和,“你们说是不是?”
卢令媛只默默的吃着瓜子,听见张堇问她们,便故作起身走到自己的宫女晴芩身边,将手中的瓜子赏给了她,“这瓜子却是不如我们涿州家乡的好吃,甚是干瘪无味,你吃吧,你跟我一起再回房间拿些我带来的给各位姐妹尝尝吧。”说完对潘外怜道,“姐姐稍坐,妹妹很快回来。”便拉着晴芩慢步回屋。
王妙妡笑道,“还是卢令媛厉害,这不动声色的退出这纷争,咱们却是迟了。”
高元仪低声说道,“咱们与她不同,她是出尘脱俗的仙人,咱们是好看杂戏的看客。”
王妙妡嘻嘻笑道,“只是不知这长秋宫的事情多久传到嘉福殿去,那才是好戏。”
英娥见张堇的话甚是无礼,却不想生事,陪笑道,“却不是没看见各位姐妹,只是见各位聚于此,不敢唐突,才欲自行离开。既然二位妹妹邀请我了,自是极好,也不生分了我。”边说边走进亭子,欲坐下,张堇却抢先拖过站在她那侧的李茹涵一把按下,李茹涵怯怯的看了眼英娥,也不敢站起,往前挪挪屁股,坐在石凳的边缘。
英娥却是不怪,知道她们不会让自己坐下,便跟崔菁月郑子婳站在一起,故作轻松的问道,“来宫里几日了,这还是第一次我们聚的那么齐,却不知有什么好的节目没有,不若我做东,让大家试试我家乡的烤羊肉如何?”
潘外怜嫌弃的撇着嘴对其他人说道,“那么脏的东西我却是不敢吃的,都是野蛮人将一只可怜的小羊拿木棍穿了,活生生的烤死,吃法也是直接手撕。阿弥陀佛,我是不忍的。姐妹们,你们敢吃吗?”
张堇也做出一副做作的表情,英娥心下忍着怒气,却已是到了快压抑不住的地步,她笑道,“妹妹们既是不喜,自当我没说,妹妹们想吃什么,我做东便是。”
张堇斜眼瞅着郑子婳问她道,“我们缺了口吃的不成?”
郑子婳家世最低,不过是胡太后为了补偿清河王妃罗漪云而给了个嫔妃的位子抬举一下,郑子婳小门小户,谁也不敢得罪,怯懦的看看潘外怜、张堇,又看看英娥只能将头埋下,不敢发一言。
张堇见她这样正欲发火,李茹涵见郑子婳着实可怜,说道,“她能说什么,你却是为难她,我们自是不缺一口吃的,只是这各地喜好的吃食方式不一样,烤羊我却是吃过。我们陇西也好此美味,也未见得我便也野蛮了。若论这野蛮咱们祖辈谁不曾野蛮过,如今我们还是火烧的熟食,若是以前吃的还是生的呢,潘妹妹说的却是无道理。”
英娥见李茹涵这样直顶潘外怜,心下感激,却也不敢表露十分,怕惹怒了这两人更加记恨起李茹涵。她感觉不再适合在此逗留,却需找个合适的理由离开。一旁看戏的王妙妡已经看不惯潘外怜的恃宠而骄,张堇的狗仗人势,渐渐对英娥同情起来,她缓缓从斜靠的石头上欲起身,却被高元仪看见用手拉住。高元仪对自己的宫女荷香使了个眼色,荷香上前,高元仪附耳几句,荷香会意悄悄退下。
王妙妡狐疑问道,“姐姐想做什么?”
高元仪道,“你去,除了火上浇油半分好处讨不到,惹祸上身却是不好。此事解铃还需系铃人。”
王妙妡恍然,“姐姐莫不是想...”
高元仪眼睛灵动,看无人注意,用手指在嘴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继续若无其事的用鲜花逗着湖里的鱼,“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倒想试试这花能不能钓条鱼上来,晚上给你烤鱼吃,哈哈。”
亭中的六人看着高元仪和王妙妡自娱自乐的在湖边玩耍,还有说有笑,完全不理会亭中的阴郁气氛,英娥不禁在心里偷笑,心想高元仪却是可交之人。
潘外怜听出了高元仪的话外音,心下不满,却为了彰显下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由拿出昨日的鳜鱼宴说道,“这湖中之鱼皆是养殖之鱼,如何比的野生之鱼的鲜美,野生之鱼却以鳜鱼之美为最。昨日皇上特意为我备的鳜鱼宴甚好,御厨之烹饪色香味美,烧烤之物如何得其精髓。只是没请得各位妹妹同乐,甚憾。”
高元仪依旧平静的钓着鱼玩,对着王妙妡说道,“钓鱼最看心境,却是不能聒噪,这不半日也未见鱼上钩,倒是晒得我后背心疼。今日潘姐姐请我们一聚,我想着会将昨日的鳜鱼赏赐我们一啖,却原是拉我们晒太阳罢了。这半日肚子却被说饿了,哎,那个尔朱英娥,我却是没吃过烤羊,好奇的紧,单请我一个如何?”
英娥为高元仪给她解围心下感激,即是高元仪主动示好,她笑道,“若是妹妹喜欢,姐姐自当效劳,我这手艺虽不及御厨,却也是父亲教的。行军打仗之时,哪有什么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支个火烤个羊都是不得的,行军之苦只落得野蛮二字,也是军士寒心了。”
潘外怜涨红了脸,冲着张堇吼道,“难道还在等我教训吗?”
张堇仿佛得了号令一般,一巴掌打向英娥,英娥自幼有功夫防身,这一巴掌完全可以躲掉,只是她硬挺着脸接了这巴掌,瞬间粉脸红肿起来。张堇欲待打第二巴掌的时候,只听见毓灵声音在身后响起,“住手,张小姐入宫已有数日,还未习会礼仪吗?”
张堇回头见是毓灵来了,吓得忙住手,低头垂手,结结巴巴道,“是这尔朱英娥无礼,得罪了我姐姐。”
毓灵边走边说,“若是尔朱小姐得罪了潘小姐,这后宫如今还是太后做主,潘小姐直接禀报了太后,该打该罚,太后自会处理。且不说,各位小姐如今只是贵人,位分未定,谁犯了谁还不可知。就是日后尔朱小姐位分比你低,也有皇后处置,何时轮到你擅自动手。你家父母未曾教你礼仪,入宫后的礼仪嬷嬷也没教习吗?”
张堇吓得立时气焰全无,唯唯诺诺的退到潘外怜身后,潘外怜故作小女儿状撒娇的对毓灵说道,“姑姑息怒,我这妹妹没见过世面,只一味护我,我也劝她收敛些脾气,姑姑却是不要怪罪她了。就和您说的一样,这份位未定,谁也不知道谁犯了谁呢。这长秋宫与嘉福殿相距甚远,怎么就惊扰了姑姑大驾,着实是我等的罪过了。”
毓灵淡淡一笑,“潘小姐倒是明白人,太后这几日因水患之事未及分心,不思饮食,今日却因见了尔朱小姐,突然想吃烤羊,所以特命我来请尔朱小姐过宫烤制。却不曾想竟看见这幕,如今尔朱小姐这脸上的掌印怕是遮掩不过去了,该怎么回复太后,潘小姐是否有什么想法?”
潘外怜知道已有人密报了一切,她开始眼神慌乱,她连忙跪下口里连说不敢。毓灵不愿意搭理她,看见可怜见的郑子婳缩在亭柱子拐,她心里叹口气,唤起英娥与她同行。
进了嘉福殿,胡太后似刚刚睡醒,一头青丝若缎覆于身上,披着一件水仙白色云锦衣斜倚在榻上,眼角含情的看着书桌边伏案为她作画的元怿。毓灵带着英娥站在殿外,胡太后看见了招手示意她们进来。胡太后对行礼的英娥介绍道,“这位是清河王。”
英娥便伏在地上转身面向元怿行礼,元怿起身将英娥扶起,那刻英娥终于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了这大魏第一美男的样貌,龙章凤姿何足以形容他的俊美,纵是潘安的掷果盈车之貌也在他之下,真真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元怿见英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不由笑了,转身对胡太后说道,“我想你们娘俩应有女儿家话要说,太后,容臣先行告退。”
胡太后听了稍欠了下身子,看着元怿道,“知道你不乐意听我们女儿家的话,哀家记起一事,再过月余就是彭城王祭日。转眼王爷已经去了十年了,府上只靠李王妃苦苦支撑,一代贤王不该如此。记得他几子中以三公子元子攸最为出色,有乃父之风,不若给皇上做个伴读,待日后有所成绩重振彭城王府,你以为如何?”
元怿回忆起那个被高肇毒杀的叔父不由心里难过,点头道,“难为太后还想起六叔父,子攸那个孩子着实不错,文采斐然还有勇力,却是可以伴读君上还可护卫,臣这就出宫与六婶商议此事。”
胡太后点点头道,“不急,待祭日过了,就让孩子进宫吧。你先去吧,哀家这还有个小客人呢。”
元怿含笑出门,胡太后唤英娥坐在自己榻边,看着她红肿的脸颊,审视她半日笑道,“未料得你这进宫才几日,便有了相助之人,却是让哀家刮目。”
英娥慌忙俯身跪下,“英娥自入宫除了与胡小姐互赠礼物外,却未与任何人交好,实是不知此次谁人相帮。”
胡太后欠身将她拉起坐下,笑道,“怕什么,这是好事,这后宫中有不平的事情多了,可愿意打抱不平的人却没几个,各个是不惹到自己不开口,随她们闹腾。元仪这孩子却是不错,吩咐荷香来报的信,哀家怕你吃亏,谁知道你竟没有吃亏。”
英娥摸着尚自红肿的脸道,“只是长了记性罢了,以后记住了。”
胡太后伸手轻抚着她被打的脸,“若说这巴掌你却是能躲过,为何不躲?”
英娥见太后睿智自是瞒不过,便实话实说道,“英娥确是看见毓灵姑姑来了,才激怒了她们挨了这巴掌,因为众目睽睽,潘外怜德行不适合做这后宫之主,太后和皇上母子感情也不会受影响。”
胡太后忍不住大笑指着英娥,对毓灵说道,“这丫头看来还是为哀家着想呢,那哀家还要谢她呢,哈哈哈。”
毓灵为英娥圆场说道,“孩子口快心直,太后当笑话听听便了。”
胡太后摆手笑道,“不,不。这孩子哀家却该感激,皇上这几日天天来求哀家,哀家怕说的太明白伤了他,如今无妨了。只是孩子,记住一点,男人都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尤其这个后宫,你这样是得不到男人的心的。”
英娥看着胡太后坚定的说道,“父亲送我入宫,没想过让我宠冠后宫,只希望我可以来为他对太后尽孝心。我入宫这几日明白皇上对潘外怜的真心,却从没想过其他,只要能侍奉好太后,为太后办好事,英娥足以。”
胡太后捧着她的脸审视,“你是个美人胚子,你知道吗?这宫里花无百日红,皇上现在还小,自幼缺少玩伴,如今更分不清情爱,只是那潘外怜凑巧来的早些,才近了些。你若想,怎会入不了皇上的心,除非你根本不想。你敢告诉哀家你的心思吗?”
英娥看着胡太后无所畏惧的说道,“英娥只想帮助太后尽完孝心后,太后可以怜悯英娥,让英娥有朝一日可以出宫就心满意足。”
“出宫。”胡太后喃喃的重复这两个字,“毓灵,这孩子跟哀家当年是不是很像,心心念念只有出宫。只是人啊,总是有太多的羁绊,解开一个又给自己扣上一个,解也解不尽。真的打开宫门让你走的时候,却发现根本迈不开脚步了,低头一看,自己原来给自己打了那么多的死结,乱的找不到头,找不到头啊。孩子,当机会真的来了,你能迈开脚步之时,哀家定会成全你,这是哀家今日对你的承诺。”
英娥跪着后退几步,俯身行大礼,“英娥叩谢太后隆恩。”
胡太后满眼怜爱之情,将她扶起,“希望你他日不会后悔今日所求,得偿所愿,哀家还有政务要与大臣商议,你且先回去吧。”
英娥再拜退出,胡太后手托香腮,看着阳光下那个小小的身影逐渐走远,对毓灵说道,“有时候越想离开,越是不得,除非这辈子都在这里没有牵绊。毓灵,吩咐白整传哀家旨意,召高阳王、清河王、广平王、汝南王明日太极殿议事。”
毓灵道:“喏。”
第二日一道册封圣旨送至长秋宫宣读,胡繁懿封为皇后,赐居安乐殿;胡明相封为左昭仪赐居宣光殿;高元仪、王妙妡、尔朱英娥、张堇并封为嫔,高元仪和王妙妡合居宣光殿,尔朱英娥赐居蒹葭宫,张堇赐居晖章殿;潘外怜和卢令媛封充华赐居仪和殿;崔菁月、李茹菡封为世妃,郑子婳为世妇,赐居昭云殿。元诩因听说了尔朱英娥被打一事,也不便再为潘外怜争取高的位分,只是求胡太后赐了离他居住的显阳殿最近的徽音殿给她独居,胡太后不想太让元诩失望便答应了。分封过后不日便定了黄道吉日,胡繁懿正式入主正宫,成了元诩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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