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英娥的那份供词便送到太极殿,元诩看着上面对尔朱荣与奚康生合谋造反,及与元子攸私通一事供认不讳,他举着供词问刘腾道,“这份供词是英嫔亲口招认画押的么?”
刘腾本想坚定的回答是,但是看到元诩眼中的怀疑,他又有些底气不足,这时元乂上前说道,“皇上,臣如何会骗你,这份供词是臣亲自审讯得来,没想到还牵出一段宫闱秘闻,臣不敢有片刻耽误,特来请皇上圣裁。”见元诩捏着证词,迟迟不下决定,元乂有些着急,便又主动献策道,“依臣之见,尔朱荣谋反一事已经事实确凿,且其已逃回北境,皇上应亲下旨意让其交回兵权,再押回京城处置。英嫔与元子攸做出这等辱没皇庭颜面的事情,也应凌迟处死,只是不宜对外公布,应该秘密处死,对外宣称暴毙,如此方保了皇家颜面。”
元诩听完元乂的建议,又看看刘腾,见刘腾也附议,默默将供词合上,掷于案上,“你们看着办吧,朕累了,今日不想上朝,都退下吧。”
元乂和刘腾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自是欢天喜地的下去拟旨,及安排处死英娥和元子攸的事宜。刘腾虽不能确定元子攸就是夜闯刘府之人,但是以他宁枉勿纵的性格,让他觉得一切可疑之人都不能存活。
正在刘腾元乂为了自己的奸计得逞而沾沾自喜,准备第二日便将英娥和元子攸秘密处决之时,高阳王元雍的府邸却来了一位道士,说有富贵要送与元雍。道士立于门前,侃侃而谈之,“日月为易,阴阳难和。此消彼长,自然化生。”听得门客自觉高深,慌忙报于元雍,元雍安排内室相见。
高阳王府白殿丹槛,窈窕连亘,豪奢之度自汉晋以来诸王豪侈未之有也,且不说院落中的假山都是整块巨石雕琢而成,就是那一草一木都是被他看上后,举数千民众,花费数万贯钱从当地移栽而来,又花费数万进行培植。府中奴仆六千之众,鱼贯而入,劳作之时若过江之鲫密密麻麻,分工之细连皇室都不及。因元雍好乐喜色,庭院内隔几处便安排一些歌舞伎乐,务使元雍所到之处便有美女相伴,管弦之乐,以达连宵尽日之常态。
道士却丝毫未被这奢华之景惊呆,平静地跟随门客接引来到元雍内室。元雍正搂着徐月华在饮酒作乐,这个徐月华生的珠圆玉润,肌肤赛雪,娇俏可人,特别善鼓箜篌,尤以《明妃出塞曲》最能打动人心,因此独得元雍宠爱多年。徐月华见道士入内,便从元雍怀中躲开,稍整衣饰端坐。
元雍先赐道士坐下,便道,“听本王门客所言,大师善精周易之术,还有富贵要送于本王?”
道士行礼道,“高阳王已经富贵不可言喻,贫道今日不过来锦上添花,还请王爷屏退左右。”
元雍见事关机密,便让徐月华和左右随从退下,关上门,右手一摊做个请的手势,“大师可以说了。”只见这道士缓缓撕下脸上的面具,原来竟是徐纥,惊得元雍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你,你不是那个徐纥么,宫中对你传闻颇多,说你已经南逃去了大梁,今日缘何来此?”
徐纥拱手施礼回道,“王爷,自太后被囚,清河王横遭屠害,致使忠臣烈士,丧气阙庭;亲贤宗戚,愤恨内外。元乂刘腾悖行至此,孰不可忍之。奈何我等势微言轻,郑俨协助南安王讨逆,却遭兵败,南安王赴死,郑俨入狱。我妻毓灵不愿被阉党凌辱,慷慨赴死,我苟活至今,只因逆贼不除,政事不清,未使太后至尊忻然,臣不能逃。”
元雍惋惜叹道,“徐大人之苦,本王深知。元熙那个孩子也是本王看着长大,自小才华是有的,就是太心浮气躁,他父亲在时就一直认为他这个性格迟早连累家人,难保家族荣耀,一直想废了他世子之位改立四子元略。只因宗室力保,略儿固辞,这才袭了爵位,未料果然被其父料中,如今惨死,还连累了亲弟左右,实在让本王心痛啊。”
徐纥看元雍衣襟拭泪,便继续说道,“南安王自幼与清河王亲昵,见亲王惨死,愤而起义,也是为了正义。王爷念及骨肉亲情,怆然而泣下,足见与这几位王爷情深。只是如今逆臣又要向王爷另一个侄儿下手了,王爷不能不救。”
元雍听要自己救人,他这个天下第一等无用无才之人,慌忙摆手道,“不成不成,本王知道你说的是彦达那孩子,那是跟嫔妃有染,这是辱没帝王颜面的事情,救不得,本王也没脸面去救。”
徐纥早就猜到以元雍无学识建树的得过且过性格定会推辞,便拿出袖中所藏一绢帕奉上,元雍一见吓得面色铁青,拿着绢帕结结巴巴道,“他,他没死?”
徐纥点点头,“如今隐姓埋名藏身实属无奈,却也是不得已。我家先生让带话,‘骨肉本飘零,身正亦难行。而今潜龙处,卧等鸾凤鸣。’先生还说古礼有言:圣人之所以南面而听天下,不可得变革者,则亲也,尊也。王爷与他们都和孝明帝血脉相连,可谓一脉同枝,王爷曾拒绝纳士言道,乃天子之子,位为诸王,要声名何为?忠心之志,先皇及太后无不感念,推为宗亲表率,故为先帝托孤重臣,如今大厦将倾,内祸已至,唯有王爷的威望可力挽狂澜。元子攸与英嫔乃是先生信任之人,况元子攸秉乃父之风,仁义礼智信皆为上品。英嫔娘娘为太后喜爱,也一直为营救太后入冷宫出寺院,如今累及自身而陷囹圄,更背负淫乱之恶名。先生愿担保,此二人绝不会有苟且之嫌,而是因触及元乂刘腾贼党之利益,惹此祸端。王爷可以不信我徐纥,但是先生之言,王爷怎可不信?”
元雍沉默不语,半晌问道,“他心中有怨恨吧。”
徐纥深深叹口气,“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只是如今救出无辜,再解救太后,才是先生的心愿。”
元雍问道,“既是他担保,本王足可信任,同气连枝,定当同仇敌忾。久闻徐大人足智多谋,不知可有良策,本王好依计行事。”
徐纥见时机成熟,便说道,“王爷不知可记得阿那瓌?”
元雍摸着胡须,想了一下道,“自然知道,他是柔然内讧时逃来我朝的那个可汗,现在就居住在城中,被太后封为朔方郡公,蠕蠕王。如今这事与他有何干系?”
徐纥和盘托出道,“前日,尔朱荣部下慕容绍宗来洛阳与尔朱兆会和,准备营救英嫔。也是机缘巧合,在瑶光寺外的后山与我偶遇,因他曾与郑兄相识,与我又有一面之缘,便告知计划。自柔然内讧,阿那瓌之兄郁久闾丑奴被其母所杀,阿那瓌继位可汗不久,其族兄示发谋反,击败阿那瓌,阿那瓌无奈投奔我魏国。后其堂兄婆罗门率兵杀了示发,只因阿那瓌拥戴者众,婆罗门一直无法名正言顺即可汗位。于是婆罗门此次假托被高车攻击,无力主持朝政,欲要迎阿那瓌回漠北亲政,而实则是诱捕阿那瓌。阿那瓌与这位堂兄自小关系甚密,定不会料到是诱捕。所以如今只要王爷告知阿那瓌这个消息,阿那瓌也定会感念王爷救命之恩,而答应王爷任何要求。”
徐纥顿了一顿看元雍犹豫不决,知道他还有所担心,便继续说道,“王爷,虽说如今阿那瓌依附我朝,但是柔然如今就只剩他一个王子,不管谁当政,都需要借助他的名望,所以我朝一直礼遇有加,不敢怠慢。只要阿那瓌去太极殿求见皇上请求发兵,刘腾元乂未有兵权,调兵遣将皆在王爷处,王爷到时要求太后临朝,何愁僵局不解?只是如今时间紧迫,已有消息传出今夜就要暗自处决英嫔和元子攸,王爷还请尽快。”
元雍见徐纥分析至此,衡量一下利弊,发现对自己还是有利,便欣然应允,忙招呼管家送出徐纥,自己就马上备车前往阿那瓌的府邸,按照徐纥交代一一办妥。那阿那瓌对元雍带来的消息万分感激,立时按照元雍的吩咐前往在太极殿求见元诩,述以国情,请大魏出兵相助,帮他讨伐婆罗门。元诩从未处理过两国邦交,一脸茫然的看着元乂,元乂也束手无策,提议急招元雍入朝,与他合计。在府中等着消息的元雍,听闻家丁报宫中传旨让他进宫议政,马上让家人备轿入宫。因为多耽搁一会,英娥和元子攸的性命就多一分危险,毕竟暂时还不知道刘腾会不会提前要处死他们。
看着大殿之上,元诩一脸期望的稚子样,元乂那憋着坏的阴险像,元雍正色听完元乂的讲述后,以先帝驾崩之时所交代的国之大事要先问过太后之由,提出要太后临朝亲自下令才能发兵。
国体之事兹事体大,当阿那瓌看着元乂仍在阻拦太后临朝,怒的大声质问,“莫不是当朝太后真的如外界所言被囚禁不成?我阿那瓌今日的一切都是太后和皇上的恩赐,但是若是真的有人对太后不利,阿那瓌纵使现在寄居洛阳,仍然会为太后洒尽最后一滴血,铲除奸佞小人。”
元乂看着阿那瓌那双喷火的眼睛,欲再争辩,只听元诩说,“姨夫,朕知道这满朝文武质疑太后被囚,只是姨夫一直跟朕说母后要清修,如今连阿那瓌可汗都在怀疑,朕确实觉得应该将太后请出为姨夫洗清这囚禁之说。况且调兵遣将亦却不是你的强项,还是请太后定夺吧。刘公公,你去将太后请出。”
元乂心虽不愿,也只得使眼色让刘腾快去与太后装扮好,请出太后主持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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