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残阳

35、龙图受命怀保定 玺运会昌正中宫

    
    元子攸正式登基已有数日,尔朱荣却仍占着太极殿不肯搬离,南主客郎中温子升在大殿之上连连弹劾,然而多数大臣因畏惧尔朱荣权势,附议者寥寥。
    这日宣光殿中,温子升又以死谏,再次上疏求元子攸送尔朱荣出宫,朝堂之上若非武卫将军奚毅眼明手快,一代忠臣险些触柱而亡。散朝后,元子攸命张皓颂安抚温子升出宫,并让侍中李彧去他府中,好生劝导。
    “温大人今日实是冲动了,若是真折在了朝堂之上,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么。皇上命我前来,就是想问问大人,你是看不穿局势,还是看不透皇上的心?如今且分析下局势,先从军事实力来看,国中能征善战的部队,几乎全部听命于尔朱荣,他的麾下将领撇开尔朱氏亲军外,高欢、费穆、慕容绍宗等人各个都是骁勇善战之辈,而听命皇上的将领除了镇远将军于瑾,还有几人能与之抗衡?只要他稍一反叛,我们除了坐以待毙,又何来还手之力;再看看朝廷内部官员分布,河阴之屠我朝宗亲重臣死伤殆尽,余者各个仰他鼻息,那元天穆、尔朱世隆、尔朱兆等人占据着朝廷的要害位置,就连皇上左右侍卫也全是尔朱荣安插的眼线,皇上一举一动每日尽报于他住处,如何轻举妄动;再说说这大魏版图上的巍巍江山,关中、山东、河北、山西这些军事重地、富庶之境,全部掌握在尔朱家族和其党羽手中,皇上唯一能争取的只有洛阳、河南一带,还要得到宗亲支持才行。皇上于他有着国仇家恨,只是如今羽翼未丰,一切只能从长计议方好,温大人切不可太急躁了。”
    温子升淡淡一笑,“李大人觉得我急躁便是急躁,我温子升就是要有些人知道皇上不是孤家寡人,还有我们这些忠君之人愿意以死相卫。只要天下人知道他尔朱荣如此大逆不道,占居太极殿迟迟不搬,连群臣进谏都不理,便是我今日真撞死在这大殿之上,也足矣。”
    李彧对温子升的谋略和忠心不由暗暗钦佩,“温大人果然不光文采斐然,这见识也是卓绝,我大魏若是人人如温大人,何愁江山不兴,逆贼不除呢!”
    温子升以拳击桌,满腹愤懑,“想那孝昌二年,我随广阳王征讨葛荣,那贼厮自杀死章武庄武王自立为帝后,气焰颇盛,王爷审度形势,决定避其锋芒,将军队停驻中山。却被侍中元晏构陷王爷停军在外有不臣之心,将军于瑾是谋划之人。虽然于瑾及时潜返洛阳,在太后面前证明了王爷和自己的清白,但是王爷自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很多大臣也质疑王爷忠诚,定州刺史杨津便是因多疑而陷害王爷,才导致我与王爷在博陵地界被葛荣流兵所俘,王爷被杀。幸我得旧识和洛兴救护,送我经冀州返回洛阳。没想到回来之后却听闻,那城阳王元徽因旧怨,构陷老王爷叛降敌军,太后竟然信以为真,可怜老王爷一生戎马生涯,鞠躬尽瘁,矢志卫国,最后竟落得一世英明丧尽,晚节不保。经此一事后,我对这仕途是万念俱灰,故此闭门读书,厉精不已。幸得皇上即位复了王爷名誉,如此贤明君主却被一契胡蛮人处处压制,竟屈居偏殿,让我等深谙礼仪教化之人,岂不痛哉,怒哉!如果我不直言进谏,那我这出仕的初衷还有何意义,不如回我那草庐,做个闲散人,何必枉食这朝廷俸禄。”
    李彧也跟着感慨道,“温大人一生传奇,今日愿意和我谈论往昔,也是把我没当外人,既是那你倾心相告,我也毫无避讳了。当今这局势,皇上一心励精图治,只是现在还不能跟尔朱荣撕破脸面。皇上要娶尔朱荣之女为后,便是想先安抚,让尔朱荣松懈,再谋长远。”
    “那女子乃是前朝旧人,如何能母仪天下,若彭城王在世,定不会应允。”
    李彧道,“这也是我今日必须来见温大人的另一层意思,这封后一事已经板上钉钉。皇上的深思熟虑岂是我等能明白的,皇上怕你再来个以死进谏,损失你这个股肱之臣啊。”
    “我岂是那鲁莽无知之人,自然知道什么事该争,什么不能争。”温子升抬头望向窗外的蓝天,“希望皇上可以得偿所愿,中兴我大魏,我温子升死而无憾。”
    “若是如此,皇上也放心了,今日难得与温大人开诚布公说了这些,让我李彧更想与温大人做个生死之交。不如我们去那醉贤居先喝个痛快,如何?”李彧豪爽地说道。
    “好,承蒙李大人不嫌弃我温某人酸腐之气,愿意与我结交,今日便与李大人不醉不归。”
    “温兄,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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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极殿内,尔朱荣倚着榻,痴痴的看着手中的那方红巾,喃喃自语:“知你恨我,不愿与我相见,哪怕是来梦中向我索命也好,为什么这点我都奢求不到?也许我在你心中真的不过是一个奴才,连死了都在心底认定我是一个奴才。你若真的有灵,就看看,如今住在这太极殿的是我尔朱荣,不是姓元的。你一直说我不懂中原文化,你墓碑上的皇却也是我刻的,那字刻的好么?凤凰和鸣,守着你的魂魄,总好过眼睁睁地见你与他人共眠。我没那么愚蠢,早知道那夜不是你,不过是那黄口小儿安排的,目的是让我心智不宁,铸不成金像。其实也无所谓,我知我杀了那些人,是坐不安稳这个王位的,我试了三次,败了三次,就是最后知道了方法又能怎样,铸成了金人,也铸不成人心。真儿,若你当年愿意眷顾我些,跟了我走,这一切都将不会发生,你知道么?”
    立于屏风后的北乡公主听见自己夫君心心念念的人还是胡太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摇晃了下身体,被身边的宫女素屏扶住。她定定神,示意素屏不要声张,缓和下心绪,若无其事的从屏风后走出,柔声唤道:“夫君,今日我做了枸杞人参炖乌鸡,最是补气,特意来请夫君去徽音殿用膳。”
    尔朱荣没有发现发妻眼角那丝忧郁,珍而重之地将红巾叠好,藏于怀中,“你来的正好,素屏你去将大小姐请来,如今元子攸那小子想求娶我女儿,我虽是莽夫,却也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缘由。只是对娥儿我心怀愧疚,将她耽误了一次,如今看看孩子的心思,却也不能让她再受了委屈。”
    “夫君这样为女儿想真是很好,素屏你快去请二位小姐同来用膳。”
    须臾,英娥和青苧来到,对尔朱荣和北乡公主请了安,英娥舀了一碗鸡汤递于尔朱荣,“阿爹连日劳累,最该多喝几碗了,也不辜负了阿娘的手艺。”
    北乡公主浅浅含笑,慈爱地看着英娥道,“今日你阿爹叫你过来是为了皇上求娶你一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尔朱荣锁眉,低沉的声音从喉咙底处发出,显得那样的阴郁,“娥儿你也是知道的,河阴他两个兄弟折在阿爹的手上,那日铸金人又杀了他的兄长祭天,他对阿爹若说没有恨意是不可能的,不过现在更多的是惧怕和屈服。当年送你进宫,做了这么多年的妃嫔,元诩连你的宫都没进过,冷遇了你这么多年。阿爹对你有愧,想着还是给你寻个疼你的夫君,真心爱你吧,所以虽未一口回绝,但是也不甚满意,便想问问你的意思。”
    英娥心有哀伤,眼底泛起一层水雾,“阿爹也知道娥儿命苦,少时就进了这个囚笼,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这十三年,娥儿从懵懂少童变成现在的孀妻。阿爹不是一句愧疚便可完结的,胡太后于娥儿有恩,当今皇上与娥儿有情,阿爹想的真是娥儿的幸福,还是阿爹心里的权力?娥儿当年在瑶光寺时早已和皇上定情,只是碍于皇室颜面,无法相守。太后曾有心许我们未来,却又因为接连的劫难而耽搁。阿爹杀了皇上的兄弟,若说他不怨恨阿爹,那就是冷血无情,这样的男人也不是娥儿要的。可是皇上愿意为了娥儿放下恩怨,答应与阿爹携手振兴大魏,一个将国家置于私人恩怨之上的,才是真正的男儿,顶天立地,可托终身。不管阿爹应与不应,对娥儿来说都不重要,就是孽缘也罢,娥儿今生只希望可以与真爱之人相守,便是死了也无憾,惟愿阿爹可以成全,也望阿爹放下心中的执念,一心一意辅佐皇上一统江山,成就我大魏的辉煌,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不好么。”
    尔朱荣听了半晌无语,北乡公主辛酸落泪,看着女儿言辞恳切,知道女儿的心思已经真正托付,便也跪地求尔朱荣应承。“将军,我自跟了你便从不曾忤逆你的意思,也从不求你什么,今日为了娥儿,我求您允了吧。娥儿这丫头的心思都在皇上身上,她苦了这些年,也该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青苧也跪下求道,“阿爹,青苧也求您同意了吧,姐姐这些年真的太不易了。”
    看着跪在地上的妻女,尔朱荣不想再发一言,他起身离去,招来元天穆商议。
    元天穆也劝道,“尔朱兄,老子言九层之合,始于垒土。便是这基石最为重要,如今这大魏的江山怕是你坐不稳的,民心向背已见周章,民怨沸腾若烈焰熊熊燃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态势。幸得尔朱兄立元子攸为帝,依仗着他父亲的名望,稍稍才平息。况如今江山不稳,四面楚歌,元彧等人在南梁亦是虎视眈眈妄图自立。南梁虽暂未有动静,皆是因为此时发兵名不正言不顺,元彧等辈亦未有借口。我也知你的顾虑,想这稚儿难保日后不会养成凶猛的老虎,被反噬便也是也有可能。只是尔朱兄你如今居皇宫掌朝政,政务部门安插的皆为亲信,执掌军事的又都是亲兵家臣,还怕这只小老虎能长出尖牙利爪么。既然小姐与他有情,许他为皇后,尔朱兄便是国丈,不过让那小子为你撑着外面的脸面,你做一个无冕之王。三五年后,小姐得个皇子,您的外孙便是这大魏的皇上,与您做这个位子又有何区别,流着的还不都是你尔朱家的血液?”
    尔朱荣听后释然,放肆的大笑道,“还是天穆兄懂我,那元子攸不过是一个傀儡,便是想反噬我一口,可惜那满口的牙都不属于他自己,我又有何惧患?也罢,对于娥儿,是我亏欠太多,他若能善待我女儿,我便饶着他多活两年。来人啊,请郑咸法师计算良辰,我要我的女儿成为这大魏最荣耀的皇后!”
    元徽见尔朱荣应许了婚事,又道,“若是大婚了,怕是尔朱兄要搬出这太极殿了,尔朱兄可想好了。”
    尔朱荣一脸不屑地环顾着大殿,笑道,“你当我真的喜欢住在这里?金灿灿地着实晃眼,还不如我那大帐睡的舒坦,我不过是让元子攸他明白一点,我愿意给的他才能得到,我不想给的,他这辈子也别想从我这里取走。大婚后,这里便还了他,也是我答应娥儿的。”
    “尔朱兄果然爱女情深啊,元子攸这小子这步棋下对了。”
    “他纵使下对了一百步棋,还是在我这棋盘之上,随他蹦跶几日吧。”尔朱荣目视远方,翻手成拳,一副尽在掌握的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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