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残阳

45、病缠绵难待人来 碎山河狼烟再起

    
    英娥苏醒时只见自己躺在嘉福殿的床榻之上,赵太医领着两个助手在研究着药方,台阶下几个宫女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管事太监方庚颐指气使地训斥着一个手脚毛躁的小太监。屋内满是药气,英娥觉得憋闷,咳嗽了两声,挣扎欲起身。
    赛婇闻声凑近前见她醒了,“娘娘,您醒了啊,赵太医赶紧来看看皇后。”
    赵太医即从案前转出,掏出一方丝帕覆于英娥腕上,细细号着脉,须臾道,“皇后身体无大碍,就是天寒着了风,这些日子好生休养便好。下官这就为皇后再开副润肺的方子,皇后咳嗽便会好受些。”
    英娥支撑着起身,感觉头疼的紧,赛婇见状为她按摩穴位缓解。“娘娘,宓妃在殿内守您三天了。”
    “宓妃?”英娥恍若失忆一般,努力唤起自己的回忆,当看见一身华服的绮菬站在面前请安的时候,所有的委屈、愤怒、羞辱瞬间直冲脑门,她拼尽全力将赛婇端来的药碗夺过,猛力砸过去,药汁随着碗的破碎四溅。一块碎片在着地的那刻,弹起碰伤了绮菬的面颊,她“呀”的一声慌忙捂住,赵太医欲上前查看伤情,却被英娥喝住,“赵太医,你退下。绮菬,本宫待你不薄,甚至把你当亲姐姐,与你私下相处之时毫无尊卑之别。你若是想伺候皇上,直接告诉本宫便是,为何偷偷摸摸的背叛本宫?”
    绮菬缓缓抬起头,慢慢放下捂着脸的手,自顾自的起身,走到镜前看了下自己脸的伤势,取出绣帕将脸上和手上的血迹擦干。她冷冷的环顾四周,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退下,众人竟都听命退出,关上殿门。里面只剩下她们曾经的主仆二人,绮菬一步一步走到英娥榻前。那张清丽的脸上的血痕是那么的刺目,虽不甚严重,但是还有血在慢慢渗出,只是那双眼已经褪去了曾经的谦谨恭让,樱唇轻启说的每一句都让英娥觉得后背发凉,“皇后,您是忘了瑶光寺的弃我而去?还是忘了大理寺中我为你受的酷刑?这么多年我待你,比你待我如何?”
    英娥没想到她还对当年在瑶光寺的事情耿耿于怀,“当年本宫已经告诉你,不是弃你而去,本宫不是回去了吗?”
    “呵呵,是吗?当年我几乎相信了,就当我信了,信了皇后把我当成姐妹。皇后信自己吗?如果不是在这宫里您需要一个帮手,您会选择一个奴婢做您的姐妹?那个尔朱青苧才是您的妹妹,我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被家人牵连,被判做奴婢的低贱之人,当年您是为了胡太后,所以我愿意去帮您。可是最后我得到了什么,您忘了您的承诺,就是现在成了皇后,我的父亲的冤屈还是没有平反,我依旧是一个奴婢。论出身,论家世,我茹绮菬若不是父亲被高肇所杀,也能入选为妃,又怎会低您一等。”绮菬将多年压抑在心中的委屈一股脑释放出来,她咄咄逼人,气的英娥趴在枕上气喘不止,兀自不愿停止,“也许您还不知道一件事,当年我的父亲还在位之时,曾拜访过彭城王,二人因对高肇不满而彼此惺惺相惜。当时我刚三岁,我父亲向彭城王约定若是李王妃再有子出生,便结为儿女亲家,李王妃后来有了当今的皇上,而我茹家却败了,这件事便再没人提起。我却从小就知道这件事情,我一直偷偷的爱慕着皇上,皇上也因为这段交情,帮我苟活在这后宫之中。知道么,当年你进冷宫时,赛婇不愿跟随,是皇上让我来伺候你,因为你希望太后活着,皇上更希望。”
    “这么说,本宫被你们一步一步算计了?你恨本宫,不是因为本宫没有实现诺言,而是你怨恨本宫成了皇上的妻子。本宫不能实现的诺言,为何今日你不让皇上去给你父亲平反?”英娥道。
    绮菬坐在英娥榻前,看着她,“因为你们尔朱家处处掣肘皇上,皇上现在的头等大事是稳固政权,我有的是时间去等皇上为父亲平反的那天。”
    英娥冷笑道,“原来你们不光是嫌了本宫占了皇后的位子,还想杀本宫的父亲。你跟本宫说不着,让皇上来见本宫,本宫要他亲口说出来。”
    绮菬见英娥咳嗽的厉害,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递于她,“皇后还是先喝口水缓缓,皇上对您还是有感情的,所以没下我的册封旨意,若是皇后再去跟皇上闹闹,说不定皇上一怒,这旨意就下了。那时,皇后,您该会更后悔了吧。”
    “你给本宫出去,赛婇,方庚,把这个贱人给本宫赶出去。来人啊。”英娥大声唤着,门外却一点动静没有,英娥突然明白了,“你们要软禁本宫吗?”
    绮菬缓缓道,“这是皇上的意思,怕皇后的委屈给柱国大将军知道了,大将军担心皇后,战场上刀剑无眼的,这万一失了神,伤了自己,国家不是损失了栋梁吗?还有,奚毅将军妻子不久前被柱国大将军杀了,满门二十余口,起因是奚将军忠心于皇上。皇上惊闻此事后,对奚将军施恩,正好他丧偶又对赛婇爱慕已久,皇上怜悯已经给二人赐婚了。至于方庚今日起在我的徽音殿当差,前朝宣武顺皇后的宫女秋姑姑会来嘉福殿伺候皇后您。”
    英娥指着门口道,“滚,你们都给本宫滚出去,本宫不需要人伺候。”
    绮菬倩倩起身,“皇上在徽音殿等我,我这脸还是让赵太医诊治一下,不然皇上见了问起,我还真不知该说不该说呢。皇后,您好好休息,若缺什么让秋姑姑报我便是,绮菬告退了。”
    “滚,快滚。”英娥气的抓起榻上枕头便掷出,却因为用力过猛从床上摔下,双肘磕在地上,疼痛瞬间蔓延全身,她强忍着疼痛,支持起身。
    绮菬转身开门出去,一个中年宫女在门外伺候,绮菬称呼她道,“秋姑姑,皇后性格倔强,不让人扶的。刚刚皇后那碗药被皇后泼了,你再去给皇后煎一碗,好生伺候着。”
    秋姑姑面无表情地道,“是,宓妃娘娘。”
    看着宫门在自己眼前关上,英娥觉得自己的心坠入了冰窟,彻骨的寒冷还带着尖峰般的刺痛,凝固了她的眼泪,她突然觉得自己死命的想哭,连干嚎都无力。她支撑起跌的红肿的胳膊,一点一点向床边爬去,费了几次力气都上不去,无力的瘫软在床边喘气。这时身后一双干枯却有力的手将她猛地拽起,将她上身半抬到床上后,又温柔地将她双脚放平,不等英娥开口,一把撸上去英娥的衣袖,看着英娥双肘红肿鼓起,转身奔出门外,片刻拿着热水进来,给她热敷。英娥看着这个叫秋姑姑的女人,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却已经头发花白,深深的皱纹下藏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冷酷的黑眸中看不见一丝的光亮,那嘴角上扬的弧度本该是一个笑容,可是在秋姑姑的脸上却硬生生挤不出一丝温暖。“姑姑,多谢了。”
    秋姑姑喉咙里“嗯”了一声,麻利地从桌上端来药,“喝。”不由分说的直接塞到英娥手上,挤出两个字,“要活。”便看着英娥喝完,将她服侍躺下,任英娥问什么再不发一言,伺候完,便关门退下。
    英娥觉得自己虚脱了,她没时间去计较一个奴婢的一言不发,她满脑子是那日元子攸和绮菬调情的画面,她痛苦的甩甩头,却晃不掉那些片段,也掩不掉满耳的淫笑声。是,她要活,好好活着,她要去当面问清楚,自己爱了十几年的男人是不是只当自己是一个工具,当年救太后,如今给他保江山,利用完了一脚踢开,最后才知道他与自己的奴婢才是一对璧人。她突然觉得自己卑微的可笑,一直以为自己装着最上等的头面,便是最让人瞩目的主角,自己一袭凤袍写江山,却到头来演了一出闹剧,这出凤求凰唱的不是她,自己不过是被忽略渐渐虚无的空气,若细尘一般惊不了别人的梦境。英娥用力解着胸前的衣服,那憋闷让她快要窒息,此刻她多想用疼痛去遗忘心碎,至少比自己现在无能为力要强的许多。她渐渐感到眼帘沉重,眼前的一切虚化后,终于她闭上眼睛陷入沉睡,原来秋姑姑在药中多加了一味安神的药物。
    接下来的几日英娥虽每日看不到秋姑姑的笑容,也听不到她跟自己说一句话,但是看着秋姑姑每日稳妥地忙碌,却对其产生了莫名的信赖。嘉福殿的宫门每日紧闭,日子的消磨让英娥想见元子攸的心愈加强烈,她可以忍耐当年元诩对她的不闻不问,甚至满心欢喜的住在冷宫,因为那是没有感情的婚书约束。她是爱元子攸的,绮菬的话时刻刺痛着她,她多想知道元子攸到底有没有爱过她,当年冷宫外的笛声到底为她而奏还是绮菬。每思及此,心底无限煎熬,她拍着宫门求见元子攸,都被门外守卫冷冷的话语浇灭希望,“皇后娘娘,皇上让您好生休养。您若是需要吃什么,用什么直接让秋姑姑办了便是。”每到此时,秋姑姑就会走来将她扶进房内,说道,“皇后,没得让别人看了笑话,皇上该来就会来的。”英娥想再跟她说几句贴心话,她便转身去干活,嘴里还嘀咕着,“这么大的宫殿就奴婢一人,还有衣服没洗净。”
    而此时的元子攸却没有半日清闲,如今葛荣部将韩栋再度起义,占据幽州,邢杲已攻占济南,万俟丑奴打败了萧宝寅、崔延伯等大魏将领,控制关陇大部。大魏战火四起,可笑的是如镇国之兽般四处镇压起义,保持着大魏不四分五裂的,正是他处心积虑想铲除的尔朱荣、元天穆。元子攸不得不承认尔朱荣、元天穆的军事水平,连连捷报传来,他看着却无法释怀。温子升主张要收回尔朱荣军权,由元子攸亲党接替,却被李彧笑道书生之见,想那尔朱荣军下哪个将领是会轻易接受朝廷的管辖,况且即便收归,如今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统军之帅。各抒己见之下,没有定论,元子攸焦躁不安之时,元彧却又从大梁带了另一个坏消息。大梁皇帝萧衍立北海王元颢为魏王,年号孝基,入住南兖州的铚城。并任命善以奇袭著称的儒将陈庆之为假节、飙勇将军,率七千人马护送元颢北归,元颢授予陈庆之使持节、镇北将军、护军、前军大都督,军队已从铚县出发,直奔大魏而来。
    元子攸怒道,“这个元颢也敢称魏王,就凭他这区区七千人马?能成何事?何人愿意剿灭此乱党之徒?”
    元彧道,“皇上,这元颢却是才疏学浅,难成事。可是这个陈庆之41岁领兵,虽身体文弱,连普通弓弩都不能打开,但是他却是一个有胆略,善筹谋的一等一的将领,他治军严格,深受部下爱戴。想当年徐州刺史元法僧叛乱不成,在彭城投降大梁,并请求萧衍派兵接应,萧衍派的就是陈庆之。后陈庆之任宣猛将军、文德主帅,并率2000人送豫章王萧综入镇徐州。先皇派臣与安丰王元延明率2万设置防御工事。后我军大胜,萧综乘夜投降我朝。梁军军心大乱,我军趁势进入彭城,乘胜追击,重新夺取了之前被攻占的城池。此役梁军损失十之七八,只有陈庆之所辖的部队全部生还,臣不得不服。后来在大梁与陈庆之曾有过交流,此人非将种,却有将略,性格祗慎,每率之兵数目不多,却屡建奇功,皇上万不可轻敌。”
    元子攸沉吟,“若是临淮王前去迎战可有胜算?”
    元彧思量一下,“皇上,非是老臣畏战,实是如今朝廷无可用之兵,新降之将高乾、高昂所带归降兵马已被元天穆带去河北平乱。能与陈庆之抗衡的勇猛之将皆在尔朱荣和元天穆麾下,其余诸兵胜在数目,然而论精,不能与陈庆之的七千人抗衡。皇上怕是还要借尔朱荣之手,先平天下之乱,再谋后算。如今皇后被禁足已有半月,帝后不和,有损朝纲,皇上,该去看看皇后了。”
    元子攸长吁一声,“也罢,容朕再想想,诸爱卿先退下吧,朕乏了。”
    元彧见元子攸心思有所触动,便不再劝什么,领着众臣退下,只留下元子攸独坐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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