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残阳

60、宫墙柳为舞东风 日苦长含笑相迎

    
    十天的奔波,元宽护送郑太妃和英娥终于顺利抵达洛阳,元子攸亲率文武大臣在阊阖门迎接,后在太极殿设宴庆太妃回宫。英娥因舟车劳顿,身体又未复原,便在元子攸的许可下先行回嘉福殿休息。宴席刚过一半,元子攸终是放心不下,领着张皓颂来探视英娥。
    馥枝服侍英娥刚刚睡下,守在她的身边,轻轻为她捶着腿解乏,迷糊地打着盹。忽听见殿内有动静,抬眼一看,一个身穿皇袍之人领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已经站在她身旁。馥枝看衣着便知是元子攸来看望英娥,慌忙伏地欲叩拜,元子攸摆手示意她安静退下,不要惊扰了英娥。馥枝会意起身,跟随张皓颂一起蹑手蹑脚地退下,守在殿外伺候。
    靠着殿门立着的张皓颂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清秀的姑娘,那弯柳叶眉下是一双透着慧黠的眼睛,圆圆的脸蛋上有一对好看的酒窝,只是每当她笑起来时,那酒窝里盛着的却不是欢乐,而是满满的心思。他见馥枝眼生,问道,“姑娘看着眼生的紧,应不是宫里的人吧,看气度倒像是哪个官家小姐。”
    馥枝对张皓颂的慧眼如炬多了几分谨慎,她恭敬一笑,对张皓颂行了个礼,“张公公真是抬举奴婢了,奴婢不过一粗使丫头罢了,哪里就成了公公眼中的官家小姐。”
    张皓颂并没有因为馥枝的轻松略过而停止探寻,她的言谈举止分明是受过良好的熏陶,对答如流的清晰思路让人无懈可击,绝不是她嘴里所说的粗使丫头那么简单,“姑娘太过自谦了,想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怎能就只会做粗使的活计,那可是要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敏锐,姑娘一看就是知书识礼的人,想必书也读的不少。”
    馥枝淡淡笑着回答,“奴婢只不过稍识几个字,也是少时,奴婢伺候其他主子读书习字时跟着学的。这不秋姑姑年纪大了,皇后慈悲打发她留在了晋阳,也是让她得了个荣归故里的好结果。只是咱们皇后哪能没个跟前伺候的人,公主就让二夫人挑选了奴婢来伺候皇后了,不过就是看着奴婢懂事稳重罢了。”
    张皓颂对馥枝的不卑不亢比较满意,一听又是顾容华挑选的,想也是可以放心之人,只是奇怪为何顾容华没将此事上报,心下留了几分心眼,也不再顺着往下说,“说了这半日,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呢。”
    “奴婢馥枝,名字是皇后娘娘赏赐的。”
    “馥枝,好名字。”张皓颂沉稳的说道,“皇后的宫女只要皇后用的舒心就好,还望馥枝姑娘以后要好生伺候皇后,勿生旁心才是。”
    馥枝看了一眼张皓颂的神情,坦然笑着,“张公公说笑了,做奴婢的若生了旁的心,那便是猪狗。皇后娘娘若不放心奴婢,也不会带奴婢回宫了,您说是吧,张公公?”
    张皓颂呵呵笑着,“是,是。若是如此,皇上也放心了。”他边说,边留意地听一下屋内的动静,似乎听见英娥在低声啼哭,他叹息的摇了摇头。
    殿内的元子攸轻轻拍着英娥的肩膀,温柔地宽慰,“皇后,以后朕还会和你有孩子的,是这个孩子跟咱们没有缘分。你好生养好身子,再努力帮朕怀个孩子,好不好?”
    英娥轻轻擦拭着眼泪,故意试探道,“皇上,是臣妾没用,这眼睛看不准人,几次三番被人陷害,竟都是身边的人。那日臣妾念着好歹主仆一场,想着送她最后一程,便去了驿站。只是臣妾当看见赛婇的尸身时,发现她的双脸颊处隐隐现着指压的淤痕,臣妾不禁好奇,她竟是捏着自己的脸喝下的鹤顶红吗?可是看了她的那遗书,竟是如此痛恨臣妾,处心积虑地想陷害臣妾,臣妾不禁扪心自问,到底是哪里苛待了她。”
    元子攸没想到英娥竟去查看了尸体,心中一惊,眉头稍稍一紧,却很快恢复平和,“皇后不该去看那罪人的尸首,你这身子不好,没得冲撞了你。朕听说检验的仵作是你父亲府上的人,想看的也是仔细,他说是服毒自尽,并未提到什么淤痕,想来定不会出什么差错。你许是刚刚没了孩子,心里难受,这些日子也累了,看的不真也是有的。毕竟这是你和朕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歿了,朕心中觉得对你不住,没有好好在你身边陪着你,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是朕不好。朕想跟皇后说件事情,赛婇谋害皇子,死不足惜,只是她的夫君跟随朕多年,忠心于朕,她一个人做的糊涂事,不能因此牵连了奚毅,诛了满门岂不让忠臣寒心。皇后母仪天下,爱护的应是万民,不如免了奚毅的死罪。皇后若是心里不忿,朕罚奚毅杖责一百,以惩戒他管妻不严之过,皇后以为如何?”
    英娥明白元子攸此时不过是故意把奚毅说出,谋害皇子,那是满门抄斩的罪过,元子攸竟然如此轻描淡写的带过,他必是知道原委,所以不想牵连了无辜之人。既然如此,那么真正的幕后黑手英娥心中更加确定,绮菬所为必然与郑太妃脱不了干系。
    赛婇死后,绮菬面无半点悲色。当英娥质问当年赛婇与绮菬的旧情时,绮菬回答不过因看赛婇可怜,一时发了善心才为她求了情,让赛婇重新回到嘉福殿,最后虚情假意地哭诉自己万万未料到赛婇有如此的蛇蝎心肠,求英娥罚她个认人不清之罪。英娥对她的避重就轻深恶痛绝,却又不能拿出那封书信对质,便只能依着她的自述的罪过,掌嘴二十,罚跪在太庙,给她一个没脸罢了。郑太妃不能遮掩,见罚的应当还特意派月如每日送来补品,英娥也为了元子攸忍着,仍每日的请安谢恩,两人就这样让外人看来一切如常的风平浪静,可是双方却都在堤防彼此。
    英娥万般委屈地依偎在元子攸怀中,泪眼婆娑地说道,“赛婇自小便伺候在臣妾身边,臣妾尚且认人不清,那奚将军不过与她一年多的夫妻,又能看清什么?奚将军是皇上的股肱之臣,万不可因为赛婇之过便牵连无辜,反而显得皇上不圣明了。臣妾只希望皇上好好料理朝政,若为了臣妾的伤心损了朝纲,却是臣妾的不是,臣妾又如何做这大魏的国母呢?”
    “朕有你这样的贤妻却是朕之幸,国之运啊。不过这伤害皇子一事,不能如此轻易过去,皇后只是罚茹绮菬在太庙罚跪,罚的甚是轻了。朕觉得以后她也不必回宫了,废了封号,就在太庙那里好好伺候列位先皇吧。”元子攸紧搂着英娥说道。
    英娥未料到元子攸竟有这样的安排,她心里欢喜,却不表现出来,平静地说道,“她是郑太妃选出来送给皇上的,况且她就是识人不清之罪,皇上却废了她的封号,又让她守着太庙,如此安排,不怕伤了太妃的心?”
    元子攸深深在英娥的唇上一吻,语带深情地说道,“朕只怕伤了你的心,在晋阳的时候就早想着打发了去。只是洛阳未定,朕分身乏术,且她又无错处,朕也不好直接损了太妃的面子,如今终于有了缘由,正好做个了结。皇后,朕自知这些日子待你不好,几次三番用那绮菬伤了你的心,朕孩子气了,跟你赔不是,你愿意原谅朕么?”
    面对元子攸这样深情的表白,看着眼前这个面有愧意,眼含柔情的男人,那消瘦的面容诉说着执政的艰难,英娥又有些感动的不能自持,那心底原本对元子攸的忌惮和怀疑竟淡了几分,她还是深爱着这个男人,此刻想为他寻着千百个理由。可是这次她刚刚动摇的心很快被理智打消,她知道自己从未真正认清眼前这个男人,心底千百种谜团,似乎都与她深爱的人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她可以容忍他算计任何与政务有关的事情,唯独希望孩子的事情与他无关,这是维系着他们感情的最后一缕丝线,淡淡的一条,若隐若现的牵绊着彼此,虽然看起来那么的易断,但是英娥还是想护着,为了曾经年少时,那每夜的笛声。“皇上,臣妾从来不怪皇上,是臣妾的父亲让皇上不开心,皇上迁怒臣妾,也是事出有因。只是臣妾不希望皇上再用别的女人来伤害臣妾,臣妾的心是向着皇上的,在晋阳时,臣妾每夜想着皇上,想着当年冷宫时的笛声,那九皋笛很久没有奏响,不知道当年那曲《凤求凰》是否依旧。”
    元子攸见她提及往事,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满满是追忆的苦,眼中的那层雾气隔绝眼底的真情,他心中为二人之间难以消除的那道隔阂心疼,却万般无奈。“皇后若是想听,朕现在就吹给皇后听。”
    英娥从衣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九皋笛,双手捧与元子攸,“臣妾每日带在身边,片刻不离身,想着是皇上的情谊在跟着臣妾,臣妾的心才不冷。”
    元子攸神情有几分动容,他接过骨笛,细细摩挲,放在唇边,手指轻动,一曲《白头吟》悠扬婉转,如诉如泣。在这漏更深重之时,直吹的人梦醒坐闻,惹得泪洒衣襟,愁思又重。
    那夜元子攸并未留宿,一则英娥身体未复原,二则宴席未终,安抚英娥睡后,便又回去与群臣尽欢。第二日废除绮菬封号,留其在太庙的旨意便让张皓颂颁布了,绮菬如遇夏日惊雷,恍惚片刻大哭大闹要去找元子攸请罪,要求见郑太妃。
    张皓颂让她的宫女姿音拦住了她,低声说道,“你还是莫要闹了,那方庚虽是为你填了罪给斩了,但是皇上心底跟明镜似的,无谓撕破了脸面,到时天柱大将军发难,你的命还有没有。没的那个可是皇子,皇上这也是看着太妃的面留你一条命,皇后那有了交代,便淡了这怨气,拿着你给方庚的书信也不过废纸一张。你若存着别的心思,想闹,咱家也不拦你,闹吧,最好闹去太极殿,咱家倒想看看这吃亏的是谁。”
    一番话唬的绮菬赶紧收了声,战战兢兢问道,“我给方庚什么书信,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莫不是你们栽赃我。”
    张皓颂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这书信是栽赃还是实据,您比咱家明白。如今您害的是皇子,皇上自是应当罚你,一则平息群臣激愤之心,二则皇后娘家的面上也要顾着,您说是吧。好了,咱家要去给皇上复命了,您要是闹呢,咱家领着您去,您是安份呢,便在那太庙里好好反省吧。”
    绮菬吓得连连倒退,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她面色惨白,连连摇头,语无伦次地说道,“不,不,我不闹了,不闹了...”
    张皓颂看着她的惊慌心里反而有几分痛快,瞥了她一眼,直接带着人走了,回头吩咐看守太庙的掌事太监袁见,“对她别苛待也别厚待,一日三餐吃了,这跪的时辰要满,每日那十个掌嘴要狠,可以请皇后身边的长使宫女查看着。”
    袁见一一记下,“这茹绮菬小的听说她是太妃那边的人,若是太妃那有交代,小的定禀报大人。”
    张皓颂四周看看,回身说道,“太妃是护不得了,我来你这时,皇后便去太妃那请了安,太妃半字未与茹宫女争辩,反而说皇后宽宥下人,罚的轻了。若太妃有什么吩咐,你直接回了皇后便是,没得让皇上操心这些。”
    袁见直点头,谄媚地说道,“是,是,小的都记住了,请大人放心,定办的妥妥的,不让两边挑出一点错处来。”
    “你这老小子机灵,难为是伺候了三代君主的,还有一事,听说当年蒹葭宫的李广安在慎刑司,你把他调来太庙当差,便是一切与你无干了。”张皓颂微微笑道,交代完后双手背后坐着轿子赶回太极殿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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