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残阳

67、吐露心声增悲戚 母子相对再无情

    
    张皓颂领了释放馥枝的命令后,忙不迭地亲自去慎刑司把馥枝接出,本就是元子攸一时气愤丢了她进去,也没说惩罚,所以她一丝损伤都没有的出来了。张皓颂仍是不放心地问了狱卒三次有没有磕碰,又拉着她转了三个圈的审视,见衣服角都没破一块,心里便安心了,絮絮叨叨地埋怨道,“你这次是命大,下次再没这好运气了,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半分端庄稳重都没有,如此莽撞,真出了事,你后悔都晚了。”
    馥枝见张皓颂这样啰嗦,不由噗嗤笑出来,“你真比我娘还啰嗦,忘了告诉你,我家自小把我当男孩养。除了穿的用的是女孩家的,其他教的可都是骑马投壶还有蹴鞠,便是射箭也会些,就是女红、插花半点不会的。你竟要求我有姑娘家的行为举止,不是难为了我么。”
    张皓颂被她说的语塞,不住摇头,憋了半天终于说道,“从慎刑司出来的,只怕就你一个还能说笑的,可见还是管教的不够,这宫廷礼仪,得找个嬷嬷好好教教你了。”
    “我可是皇后亲自教授的,你的意思是皇后教的不好么?”馥枝逗着他,“能得到张公公的如此关心,我有些受宠若惊呢。”
    馥枝这句话,说的张皓颂是面红耳赤,他表现出的关心是非比寻常,他自卑地低下了头,只拖着她赶紧前行,直送入了嘉福殿才回去,“有这功夫打趣我,还不赶紧回去伺候皇后娘娘,这场风波惹的,皇后娘娘因你也着实受了不少委屈。”
    他边走边将郑太妃在嘉福殿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告诉了馥枝,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才知道自己惹了大祸,连累了英娥。馥枝心下担心,也没时间和他打趣,赶紧跑回去看英娥。
    门口伺候的如织见了她忙上来说道,“阿弥陀佛,姐姐可是回来了,皇后娘娘正生你气呢,说这场风波都是姐姐惹的,要将姐姐打出宫去,姐姐快去求求娘娘吧。”
    馥枝也不惊不怕,她直接近了殿内,见了英娥斜靠在榻上养神,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请罪道,“是奴婢自作主张,险些害了皇后娘娘,奴婢该死,请娘娘治罪。”
    英娥懒得看她,“你知道自己错了?是何人借了你胆子,去闯太极殿,跟皇上说本宫自戕?”
    馥枝连忙解释,“皇后娘娘,奴婢便是找满天神佛接了佛胆,也不敢说皇后自戕啊。奴婢说娘娘是伤了心,不小心损伤了身体,奴婢敢对天发誓。都是被那太妃安插的眼线故意报了说皇后自戕,奴婢在慎刑司听张公公说时,几乎给吓死,心里悔极了。皇后娘娘便是因此罚奴婢,奴婢都是心甘情愿的。”
    “你哪里是个奴婢,胆子却是大的,你便是为了本宫,就没想动动脑子想想,会不会因此害了本宫?你这毛糙的脾气还想着扳倒城阳王?你一个眼神便把心思全暴露了,还没等你动手,人家先把你了结了。”英娥心里虽恼她,但是此刻她更多的是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元子攸那双泪眼,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哭泣,哪怕是元子直为他而死,他都没有落下一滴眼泪,亦或是他的泪落在了心里。她怔了下神,突然有个可怕的想法,是不是父亲又有了动作。她开始有些惊慌,又有些失落,不行,她要找人打听清楚最近的时局。
    馥枝看着英娥的表情,时喜时悲,时怒时愁,暗暗揣测着,小心问道,“皇后娘娘,奴婢去太极殿跟皇上说娘娘受伤,皇上第一句是怕奴婢连累了皇后娘娘,当时就斥责了奴婢。”
    英娥“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馥枝不死心地又多嘴问道,“皇后娘娘,不打算和皇上和好了吗?其实依奴婢看,皇上对皇后的还是关心的,只是中间隔了一条河,奴婢想只要夫妻齐心,造条船过河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不觉得你的话太多了吗?本宫和皇上中间隔的不是河,是刀山,是火海,便是过去了都要脱一层皮,说不定还得灰飞烟灭。本宫知道皇上心里苦,本宫心里更苦,可是本宫能如何,那毕竟是本宫的阿爹。这些日子,本宫时常在想,这个孩子没了倒好,若是一日皇上与父亲兵戎相见,本宫不知道那时还能不能和以前一样挡在他的身前。这么久的爱,渐渐的淡了,消退了,如何回得去?”英娥看着元子攸走后放在桌上的九皋笛,忍不住擦着眼泪,“你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本宫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如何听得懂。”
    馥枝跪在英娥面前,抬着头真诚地说道,“皇后娘娘,奴婢是没经过儿女之事,但是奴婢知道皇后娘娘的心,对皇上的真心。皇后娘娘若不是和皇上一条心,便也不会有今日的皇上,那黄河边上铸金人成功的便是天柱大将军了。纵使大将军不是皇室血脉,那上天旨意在百姓心中也是顺应天命,就和那汉朝取代秦朝,三国取代汉朝一样,这天下不过是分分合合,过段日子,谁还记得自己的哪个朝代的。都是谁给的日子好,便跟着谁过。这虽是奴婢的蠢心思,却是跟受了这么多年战乱之苦的百姓想着、念着的是一样的。可是皇后却深明大义,一直维护着元氏正统,便是奴婢听二夫人说后都十分敬佩的。那么皇上既然坐了这天下,便是这天下的九五之尊,他想着励精图治、任贤革新。可惜大将军的威名显赫,皇上担心西汉吕、霍之乱重演,却也是为了维持天道,本无可厚非。只是苦了皇后娘娘夹在其中,左右为难。这便是皇后心里的苦,也是皇上心里的刺。既然都苦,何不相濡以沫,携手图治呢?这天下已然千疮百孔,饿殍遍野,加上连年的战乱,战场上的累累白骨,连裹尸的草席都没有,一任堆积如山,野兽啖食。若是再发生叛乱,那么百姓都没了活路。皇后娘娘乃是修佛之人,怀着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国之安定,还要靠着皇后娘娘内外修持,稳大将军之心,佐皇上定千秋万代之世啊。”
    英娥被馥枝的一番话说得不免感叹,“你这丫头小小年纪,看的却是通透,果然是郦公教育的好。本宫的二娘还跟你提过这些,竟是不知道她如此赞本宫。”
    馥枝点点头,向前跪了几步,轻轻为英娥捶着腿,“二夫人是极敬重您的,每次提起您时便是赞不绝口,说您处事豁达,宽宥待人,事事以大局为重,一心为了皇上。便是挑选奴婢来伺候您,也是再三叮嘱奴婢要尽心尽力辅助,凡事都得看细了,想明了,做全了。”
    英娥淡淡一笑,“她看别人倒是看的齐全,却让别人看不透她。也罢,你今日跟本宫说了这许多,本宫也明白你的心思,本宫不是不想做那孝平皇后,只是皇上不是汉平帝。本宫真心害怕看见他们兵戎相见,皇上不说,本宫却是知道河阴的仇散不去,阿爹心里更是清楚。虽然这是他们两个男人的博弈,本宫无能为力,本宫真心爱着皇上,当年的誓言仍在心中,只是皇上不要罢了。”英娥苦涩一笑,那个笑是硬牵扯着嘴角摆出的弧度,满满的凄凉,看见馥枝还想说什么,她疲倦地说道,“好了,今日本宫累了,你也说的够多了,都歇着吧。”
    馥枝不敢多言,伺候英娥躺下。看着她背转过身子紧闭着双眼,轻轻为她放下幔帐,没有吹熄榻前的灯,只是将灯芯弄暗些,因为她知道英娥不过是装睡,留盏灯,可以让英娥的心里敞亮些。
    又过了十日,元子攸没再到嘉福殿来,郑太妃向元子攸递了呈请去万安寺静修,也算是给自己留了脸面。元子攸故意去太华殿挽留一次,郑太妃如何看不出那不过是装装样子的客套,执意离去。元子攸便嘱咐月如好好伺候,安排李彧护送,郑太妃临行时只带了茹绮菬的牌位,“这孩子活了二十多年,老身今日才能光明正大地认了她,老身将她带走,也好做个伴。老身不碍皇帝的眼,此番去了怕再无相见的日子,老身想最后跟皇帝说几句话。皇帝胸怀大志,必会实现心中所愿,只是待女子太过寡情,把皇后的心伤的太狠,于江山社稷无益,毕竟皇帝羽翼尚未丰,还有尔朱荣的眼线在京。这是老身写的认罪书,皇帝拿去跟皇后修好吧,罪责全由老身担着,老身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这份情谊不假。先皇在时曾与老身言,那城阳王只是初通吏政,性行佞媚,不是一个堪托大事之人。也许皇帝不再信任老身,但是此言却是千真万确,老身不敢伪造一字。”
    元子攸见郑太妃质疑自己的识人能力,还对自己的行事置喙,心生不满,不耐烦地说道,“太妃说的是,明日出宫,朕安排李彧护送,您这宫里的人挑选些得力的都带上,闲暇之时朕回去看您。至于其他之事,太妃就不用担心了。”
    郑太妃见他不悦,想想还是凑上前去,请求道,“宽儿那孩子是最孝顺皇帝的,也是个最做不得自己主的人,求皇帝看在他爹的面上,只要不是他自己想去做的,皇帝都饶了他吧,给他一个安身立命的处所,也不枉了他爹这一辈子为皇帝鞠躬尽瘁。”
    “太妃果然耳聪目明,这远在晋阳的事都被您知道了,朕那傻皇后都还是朕派人告诉才知的。看来太妃是该清心养性,若每日如此操劳,真熬坏了身子,却是儿子的不孝了。”元子攸说完,顿了一顿,“至于宽儿的事情无须您多言,朕自是知道他的身不由己,朕已经安排人去送了贺礼,也去父皇和兄长灵位前禀告了,这是喜事。”
    郑太妃见元子攸嘲讽自己装病之事,心里羞愧,却得了元子攸对元宽的承诺,心里的石头却是放下了,“老身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老身不是带发修行,是实实在在剃了头发做姑子,便得了月如就好了。皇帝公务繁忙,也不需在老身这里浪费时间了,明日就不必送了。”
    元子攸起身欲走,临走时丢下一句,“太妃自是想做什么都可以,只是这剃发先暂缓吧,给自己留些颜面,安排的奴婢都带着,以后都跟着您一起出家了。这几日政务繁忙,朕明日也不去送您了,今日便是告辞了,儿子祝愿太妃身体康健,事事顺意。”
    郑太妃看着元子攸决绝而去的背影不禁说道,“好,好,这才是文穆帝的好儿子,胡太后没选错人,真是和她一样的无情无义。”
    月如见她哀痛,缓缓劝道,“太妃,咱们毕竟是瞒了皇上,他恼怒些也是应当,过些日子便好了,还会和以前一样孝敬您的。”
    郑太妃转脸冷笑道,“你呀,你是最爱和稀泥的,哀家也不能怪你,毕竟你是跟着文穆皇后的,不过这辈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哀家就是要带着你一起去出这个家。”
    月如满脸诚恳地说道,“太妃救了奴婢,便是要奴婢的命都使得,何况是去修行。”
    郑太妃脸上露出一丝阴翳,让月如看了不寒而栗,“当年并不想救你,如今不怕你知道。那日见你被人欲行羞辱之事时,哀家如何敢出来,不过运气不好被一只蜘蛛爬到身上,哀家是惊慌撞出柜内。见那庆威看哀家的眼神淫荡,只能赌一把顺手拿过了花瓶将他砸晕,却是做了你这些年恩人,也是挺受用的。哈哈哈哈...”
    月如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个女人,原来她的心思如此之深,可是如今她已经失了元子攸的信任,别无选择地跟着郑太妃一起去了永安寺,此后她只能日日夜夜在佛前忏悔,为英娥死去的孩子超度,为自己助纣为虐赎罪。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