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残阳

70、太极殿初定谋划 嘉福殿难续情缘

    
    公元530年的元月初,元子攸在太极殿大殿宴请回京的前朝罢官停职官员,翌日下旨择优补位,尔朱荣安插的一些官员被明升暗降或是远调,朝廷之上渐渐形成分庭抗礼的局面,早朝时不再呈现尔朱荣只手遮天之像。元子攸并不满足现状,又迅雷不及掩耳的在十五日,任命大司马、太尉公、城阳王元徽为太保,司徒公、丹阳王萧赞为太尉公,开府仪同三司、雍州刺史长孙稚为司徒公。二十日召见南梁投降的兖州刺史张景邕、荆州刺史李灵起、雄信将军萧进明,并入军中由奚毅统领。
    尔朱世隆见元子攸每日动作不断,步步旨在夺权,心急火燎地嘴上都急出了几个大泡。无奈他就是一个鼠胆无主见的,除了每日传信尔朱荣详述朝中之事,早朝之时仗着尔朱荣的荣耀逞一时口舌之快外,半分成效也无。
    尔朱荣从尔朱世隆书信中已知元子攸不愿再为傀儡,心里已有废除之意,把目光渐渐转向元宽。只因其一与万俟丑奴战事未停,一直身处前线作战,无暇分身,其二元宽整日对他的试探要么装傻充愣,要么装病,他竟拿元宽无可奈何,这废帝易位的步骤只能缓行。尔朱荣对尔朱世隆在朝上的无能不满,他深思熟虑下决定让高欢携家眷入京,一方面探清洛阳防卫虚实,一方面让娄昭君以诰命夫人身份进宫探视英娥,自英娥回宫后便少消息传出,尔朱世隆的夫人又只是个唯唯诺诺的妇人,英娥说好便是好,半分主意也无,回报的信息全部无用。尔朱荣毕竟最是疼这个女儿,也想着如果还未有子嗣,便寻个机会将她接出皇宫,真到了和元子攸兵戎相见之日,也不至于使英娥再如铸金人那日夹在二人之间为难。
    太极殿内,元子攸已经两日未曾合眼,与元徽、元彧、奚毅、李彧、温子升等商量着下步策略。元徽满意自己近日的接连高升,无能之态越来越显现,他深谙元子攸的心态,一个傀儡皇帝最希望的就是得到大臣的遵从和拥护,凡元子攸之言他无不拍手称赞,高呼万岁,“皇上就是圣明,堪比秦皇汉武。那些宵小之辈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皇上稍一运筹便能决胜千里。”
    每每说到此处,元彧总是面色微变,轻皱眉头。奚毅不过一介莽汉,只听出元徽的夸赞,却没想太多,只是跟着呵呵傻笑。其余众臣虽听出恭维之意,见元子攸享受,也顺着行些溜须拍马,得到的赏赐也日丰。
    元子攸因连日措施颇有成效,也有些心态膨胀,更是每日召集亲信谋划,不再低调行事,“那高氏兄弟如今马场壮大,育有万匹良驹,正好作为军备之用。奚将军,还是烦劳你亲去一趟,传朕的口谕,让他们可以招募散士,行各个击破之法,对尔朱荣所辖之地的官衙进行骚扰,却不要占领。毕竟如今兵力悬殊,只占库夺粮,以充军需。”
    元子攸话音刚落,元徽便鼓掌叫好,“皇上英明啊,此招甚秒,甚秒。”
    元彧仍想劝谏,却因元徽的吹捧生生咽了下去,细微的神情被元子攸看出,他看着元彧问道,“临淮王欲言又止,是有何主意?”
    元彧思量一番,换了话题说道,“皇上之决策皆是可行之举,只是如今尔朱荣在朝中仍是根深蒂固,所谓一击即中,先要麻痹敌之意志,趁其不备而行之。臣只怕这连连举动已然引起尔朱荣的戒心,故其已派高欢及其夫人入京,听说那夫人以贵妇身份,递了帖子要拜见皇后娘娘。皇上的后宫并非寻常百姓之家的闺帷之事,臣斗胆问皇上一句,多久没见皇后娘娘了?”
    元徽笑道,“临淮王每日就只记着皇上的秘事不成?却不想想如何瓦解那尔朱荣的势力,砍了他的狗头吗?”
    奚毅也符合附和道,“是啊,临淮王,这是皇上和皇后的私事,您怎好在议事之时拿出来说。”
    元彧淡淡一笑,恭敬禀告道,“皇上,臣的问题非是想探听皇上的隐私,皇上是圣明之君,自是明白若那娄昭君进了宫,以她细心之处怕是能窥破些事情。若由她传出宫外,被尔朱荣知晓,岂非打草惊蛇,影响后面的全盘部署。”
    奚毅道,“那有什么难的,不让那娄昭君进宫见皇后不就得了。她一个命妇,无诏也不敢擅入吧。”
    温子升忙道,“奚将军此言差矣,想那命妇虽无诏不能入内,但是她此番前来明面上是北乡公主思女心切,实则是替尔朱荣探视皇后,若是不让见则尔朱荣心不安,不安则必生乱。”
    奚毅不屑道,“皇后也不一定便是要见她的,直接传了皇后娘娘的懿旨便是,皇后不愿意见,那尔朱荣还能挑出什么错来。”
    李彧看了奚毅一眼,道,“奚将军跟了尔朱荣那么久,还没摸清他的脾性?此番派心腹高欢入京,那娄昭君刚入洛阳,便经过尔朱世隆往嘉福殿递了拜帖,便是主要为了探视皇后而来,不让她见了,岂非此地无银?所以便是皇后不想见,皇上也得让他们见了,以堵住尔朱荣之口,先解除他的疑虑。”
    “如此说来,皇上已有月余未入嘉福殿,为了大局着想,皇上是不是还应和皇后修补一下关系。”元徽道。
    元子攸见群臣都在劝他去看看英娥,不由苦笑,“朕何时成了面首之流,还需用皮相去换取大魏的安宁,先祖有灵,岂不悲戚。”见大臣还欲相劝,挥手让他们退下,其实他早已想到当务之急是定了尔朱荣的心,缓了他的步子,毕竟此刻兵刃相见他半分便宜也无。对英娥的愧疚之心也被他内心愈来愈热的仇恨焚灭,他痛恨她的父亲,却没想到已经渐渐连带上了她,连见她的心都无半分。他舒缓了精神,喝了口茶,觉得茶味清香,回味绵长,“小颂子,今日的茶泡的甚好,是白露时的清芽么?”
    张皓颂谨慎地回道,“是的,皇上,您看要不要给皇后备上一些?”
    “怎么,连你也想朕去看望皇后?”元子攸解下朝冠的系带,“冠之重,非凡人所知,他们这些人看见的都是这顶天的权势,想的是朕如何戴的稳妥,却又有何人能怜惜朕的脖颈之痛。罢了,茶不用了,带上朕昨日饮的寒梅酒,摆驾嘉福殿。此时朕与她还有这品茗闲谈的心么,不如一醉不醒的混沌好。”
    张皓颂听元子攸的话已经说白了心思,不由心里为英娥惋惜,在这场角力中,她是最无辜的人,也是被伤害最深的。张皓颂不能表示他的同情,也不敢为英娥分辩半句,此时元子攸的士气如虹,多言一句都会被认为与尔朱荣党有勾结。
    华灯初燃,英娥刚沐完浴,只披了件薄衫坐在妆奁前,让馥枝将秀发上的水一点一点的擦干。馥枝递上一个手炉,英娥没接,馥枝不禁念叨,“皇后娘娘,您别又怪奴婢多嘴,您这刚从水里出来,又不愿加衣,连手炉都不要,仔细冻着。”
    英娥莞尔一笑,“你不是这一个月常与本宫说要软些,莫要如此执拗,本宫这病了不正好就娇弱了吗?”
    “您若病了,是娇弱了,只是皇上能看见吗?辛苦服侍的不还是我们,您就当心疼奴婢了,这天愈发冷了,您就把手炉拿着好么。”馥枝嘟囔着。
    英娥扭头看了身后的馥枝一眼,“你最近这话是愈发多了,可见是宠坏了你。该来的,很快会来,便是这恩爱,也要做足了给天下人看。”说完这句,她心里一阵酸楚,是何时开始她竟习惯了每夜的寂寥,那夜清如水的宫殿,幽暗淡淡的仅点一盏灯,方显得形单影只。
    这一个月,她不去问元子攸的行踪,不去关心他榻上是新宠的嘉美人还是禧御女,更忘了什么哀愁,若一具行尸走肉般木木然地过着每天重复的生活。偶尔与馥枝聊起的不过是她的家仇,她的忧愁和无力只是因为帮不了馥枝,元子攸的倚仗使得元徽更加如日中天,而元悦虽此时已得萧衍恩准返回北魏,却不回洛阳,始终鞭长莫及。馥枝心里的仇恨只能暂时掩埋在心里,她看着日渐消瘦的英娥心里虽疼惜,嘴上却半分不说,张皓颂每日变着花样从外面带来的吃食,她会编个名目奉与英娥,说是元子攸让张皓颂赏赐的。英娥看着那广福楼的桂花鸭、付云阁的紫荞酥、香樊堂的九制梅糕,嘴上虽不说,心里如何不明白元子攸便是有心赏赐,也断不会若寻常夫君四处去搜罗这些吃食。每次她只是笑笑,不想辜负了馥枝的心,陪着吃上两口,偶尔打趣地说道,若张皓颂是个完人,就把她嫁了去。馥枝初始嘴上啐到不愿再继续聊,后来渐渐竟也不反驳,只是脸上泛起的红晕,嘴角的那抹笑容,英娥发现后便再也不说了。英娥见如织也是个会做事的人,便给她改了名字叫云枝,由馥枝亲领着做事,李广安也回到了嘉福殿,英娥终于有了些让她放心的人。
    正巧云枝从外殿进来禀报说元子攸来了,英娥脸上无半分惊讶,也无半分喜悦,平淡的点点头,吩咐馥枝拿件外衣过来,正说间,元子攸已然进入。帷幔掀开时,外面的寒风卷着一阵雪花进入屋内,英娥不禁打了个寒颤,还未来得及接过馥枝手上的外衣,便见元子攸带着张皓颂入内。见英娥衣衫不整之状,张皓颂赶紧跪下伏身于地,馥枝慌忙欲将衣服覆于英娥身上,却被元子攸制止,他走上前接过馥枝手中的衣物,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馥枝看了眼英娥,起身往门外退去,经过张皓颂身边时,轻轻拉扯了他一下,张皓颂不敢抬头,趴在地上回转身子,跟着馥枝出了门。二人站在廊下,看着天上的雪下的越发紧了,张皓颂不禁揉搓着双手。
    馥枝忍不住道,“这雪大,也不知多穿些,冻死也是该的。”
    张皓颂赶紧松开手,挺挺腰,故作轻松道,“我不冷,不过刚刚路上行了许久,又在地上跪了一会,只是手有些冰罢了。怕一会给皇上奉酒,冷了酒,才揉搓一下。”
    “皇上一个月未来,今日来,是为了命妇入宫?这些日子的冷淡,是一壶酒能暖的?怕是喝下去更冰了。”馥枝温着酒不满道。
    张皓颂见她胡说,慌忙示意她噤声,“你就是一张嘴只知道乱说,不怕人听去,皇上和皇后也是你我可以议论的?”
    馥枝白了张皓颂一眼,“谁稀罕议论,你们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那新人儿的新鲜劲过了,便想起我们皇后娘娘的好了?”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看着张皓颂一脸的尴尬,心里过不去,却是越解释越错,“我没说你,你又不是男人。呸,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男人,我,我的意思是...算了,越说越错,不说了,这和你没关系的事,我说你干嘛。”一股脑的说了半天,她直想抽自己的嘴,不敢再看张皓颂那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低着头拨拉着炭火,再不敢多说一句。
    张皓颂幽幽的轻声说道,“你怎么说我都是没关系的,我虽不问你的过去,但是还想白嘱咐你一句。在这个宫里,藏着些感情,才能安全的达到你的目的。下次见城阳王时还是自然些,那日他已然疑心,与李大人说了此事,着他打探你的底细。”
    馥枝死盯着那跳起的火焰,猛地将火钳插入火堆,火星四溅。
    张皓颂一把将她拉过,“刚说完你就如此,不怕这火星子碰到身上,压着些,压着些,是说不通,还是教不会。”
    “你担心我,我是知道的,不告诉你,是怕连累你。你若是真的关心我,就当做从未认识过我。”馥枝说完,偷偷瞄了一眼张皓颂的表情,只见他沉默不语,脸上似有哀怨之色,心里懊悔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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