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既定,初始元子攸连宿仪和殿月余,此举倒是稍稍安抚了尔朱家族在洛阳城中人的心,尔朱世隆因愧对这个侄女,又怕尔朱荣认为尔朱妍分宠,所以递于尔朱荣一纸书信极尽委婉之言,竟半句未提帝后情疏之事。元子攸截得书信看后大悦,安排信使快马送达,尔朱荣阅后信以为真,更是加紧了北部战事。公元530年春,尔朱荣派遣尔朱天光为统帅,贺拔岳、侯莫陈悦为左右大都督,并为副帅,杨忠为副将,领兵向高平进攻,与万俟丑奴做最后的决战。而慕容绍宗却惦记英娥,心怀隐忧,只能偶与贺拔胜聊及英娥的境况,贺拔胜每每听后总是背后情殇,以酒浇愁。
与元子攸的感情疏离,使得英娥满腔的心思也只在腹中孩子身上,为了防范再有上次的意外发生,英娥将嘉福殿宫人裁剪一半,留下的都是之前蒹葭宫的旧人。李广安负责殿外的安全防范和食材采购,馥枝寸步不离守在英娥身边,一应吃食汤药全部在殿内小厨房亲自监督完成,云枝负责英娥每日脉案的整理。英娥更换了之前安排的随侍太医,任用了北乡公主送来曾给青苧保胎的大夫赵良元,每日负责请脉。
元子攸知道英娥对这个孩子的重视,所以对此未置可否,算是默许,偶尔过来探视,夫妻之间维持着表面上的相敬如宾。入宫的新人们每日除了去请安,也不敢多做停留,怕耽误了英娥休息。尔朱妍被其他几人排除在外,无人愿意与之交谈,毕竟代表的阵营不同,后宫表面上风平浪静,暗里却已经暗流涌动,波谲云诡,只待一触即发。
转眼已近五月,尔朱天光对万俟丑奴的战役初战告捷之后,听了贺拔岳的建议,用暗度陈仓之计,表面上军队就地驻扎,不再前进,并对万俟丑奴下了停战书,甚至让信使告知“今时将热,非可征讨,待至秋凉,别量进止。”万俟丑奴又不是蠢材,听了自是不信,不断安排人前去打探。尔朱天光却做出一副天热纳凉之举,只是加强防卫守护,大批将士开始开荒种地,一派存粮备战的景象。几批人看到的都是一样的情况,带回的话也是一样的“秋后决战”。这下万俟丑奴终于信了,为了扩充军备,囤积粮草,他让部众各回各家抢收抢种,且耕且守。可是,尔朱天光却向尔朱荣借调来了高欢,并骑兵十万,以游击战术,首先截断各路交通,使民族军难以集中;然后以众对寡,发动突然袭击,各个击破,万俟丑奴这才发现上当,却后悔已晚,大败之势已定。
独自羁留在洛阳的娄昭君产下长女小名唤做圆儿,终日盼着与高欢团圆,却因为书信往来不便,在前线征战的高欢还未收到喜讯。英娥知道后派了李广安前去慰问,并赏赐了不少礼物,礼物中有一个双凤衔月玉佩,乃是上等白玉雕刻的两只振翅的凤凰,肃然站立,双凤嘴尖处镶嵌一颗明珠以示月亮,整块玉佩做工精美,造型独特。
李广安见娄昭君对那块玉佩爱不释手,笑着说道,“这图样还是皇后娘娘亲自绘图的,便是这个明珠都是娘娘凤冠上的,娘娘说这样才算最珍贵。”
娄昭君听后更是感动万分,表示因在月中不便出行,待出月之日定要进宫叩谢,李广安自是一字一句回宫禀告了英娥,再三描述那圆儿长的是肤白眼大,珠圆玉润的灵动可爱。听的英娥不禁也开始想象自己孩子会长成什么模样,他会不会有元子攸那英挺的剑眉,但是却不要和他一样喜欢蹙眉沉思;眼睛也要如他一般乌黑迷人,可以锐利如星星,而不是深邃让人看不穿;最好鼻子、嘴巴可以像自己,那样才不冷峻逼人;再配上元子攸棱角若刀刻的脸庞,颀长俊美的身材,便是掷果盈车的绝世美男。英娥想到这里忍不住会心一笑,轻轻摸着已经隆起的小腹,静静感受孩子和她一起呼吸。抬手望天,碧蓝少云,阳光温柔地穿过指缝,虚晃了一下英娥的眼,她没有回避,似在渴求,似在享受。看着身边的馥枝轻描淡写地说道,“多好的天,馥枝,你的刀很快就可以出鞘了。”
馥枝上前扶着英娥,“都是娘娘的成全,我们郦家这辈子都忘不了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终于可以手刃仇人了。”
“只可惜你的身份还是不能公开,但是你要坚信,会有天空万里无云的那天。本宫向你保证,有生之年定为你完成心愿。本宫这些日子看透彻了,那些你曾经认为的固若磐石的感情,在利益面前比蒲草还脆弱易折。就像那高欢和娄昭君虽然外面说的如何鹣鲽情深,若是她娄昭君没有这显赫的家世,高欢对他又有几分的感情,他那府里如今都有了四个妾室,听说最近一个姓王的妾室给他刚刚生了个儿子。所以那外面做的如何光鲜,内里不过也是在平衡,想想也是无趣的很。”英娥说完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爱抚着,“那娄昭君说的一句话是有理的,孩子是自己的。本宫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才是真的,他连着本宫的骨血,是最稳固、最扯不断的。馥枝,本宫要谢你圆了本宫做母亲的梦,你教会了本宫,有些事情等不到,用些手段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
馥枝见英娥发出这样的感慨,心里有些难过,“皇后娘娘,快别这样想了,怀着孕呢,要心情好才是,这样小皇子也能感受到的。你看昨儿个皇上不是还派张皓颂给娘娘您送了您最爱吃的藕花糕呢,要不现在尝几块?”
“这是本宫喜欢吃的吗?本宫最不喜欢藕,却不知为何怀孕后竟改了口味,这是肚里的要吃的。也罢,被你说的真想吃几口。”英娥挺着肚子往屋内走去,突然想起什么,她停下了脚步,“妍儿那丫头压不住性子,今儿个云枝说她又和高静月掐起来了,还说了很多胡话。”
馥枝一听恼了,瞪了一眼站在身边的云枝,骂道,“你个小蹄子,就这样管不住你的嘴,皇后娘娘如今怀着孕呢,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能压着,不说能把你噎死?”
云枝吓得连声道,“好姐姐,是我错了,不过是娘娘问我,我才说的,下次却是不敢了。”
“你也别说她了,听说妍儿连这江山是尔朱家的都说了,就不是小事。如今父亲征战在外,皇上必不会此时重罚妍儿,但是这大逆不道的话,便是小孩子不懂事也不能乱说,你去问问张皓颂看皇上可入耳了,若皇上没罚,你便去仪和殿传本宫懿旨,着其罚跪太庙,无旨不得起身。”英娥说完,转身吩咐李广安道,“你去一字一句把本宫的话说给我那堂叔听,让他别掺和宫闱的事情,什么芝麻绿豆的都往晋阳传报,是不相信本宫能打理后宫护着他侄女不成,把那心思花在带兵打仗上岂不更好。”
李广安应诺,正欲去尔朱世隆府上传旨之时,英娥又将他唤住,“婶婶最近身体微恙,你带赵良元一起过去。”
“是,娘娘,奴才这就去找赵太医。”李广安奉旨退下。
馥枝伺候英娥入内休息后,便赶往太极殿去寻张皓颂,刚到殿外,眼尖的张皓颂一眼瞅见了她,向殿内张望一眼,吩咐了他的徒弟邱关几句,便忙不颠地朝馥枝走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是皇后娘娘有什么话么?”
馥枝听着太极殿内笙管鼓乐齐鸣,似还有莺莺燕燕的嬉笑声,不禁眉头一皱,一脸嫌弃之态,“王充华又带着那嘉美人和禧御女来媚主了?那几分的媚态做给谁看,连我们宫里的云枝相貌都比她强些。”
张皓颂最怕她的口没遮拦,慌忙哀求着,“小祖宗啊,你这是想到哪说到哪啊,那主子也是你随口说的,随便比的?快闭了嘴吧,说正事。”
馥枝一脸无所谓地用两只手指捏着张皓颂的衣领,让他凑到自己身边,二人之间不过几寸距离。张皓颂闻到馥枝身上那特有的香气,看着她那天生娇俏、无染铅华脸,那樱唇软浓,他竟羞红了脸。馥枝发觉了,不好意思地松开,低声问道,“我且问你,皇上可听到妍充华那句妄语?”
张皓颂想都没想的说道,“高充华的性子和她爹半分不差,昨日跟妍充华闹完,就来跟皇上说了。”
“那皇上没说怎么罚么?”
“皇上的心思是我们这些奴才能猜到的么,皇上既然没罚,便是没和妍充华计较。你来这就为了这事?”张皓颂有些失望。
馥枝探探头看看殿内莺歌燕舞好不热闹,想着嘉福殿的冷清,心里不免有些难过,虽然英娥嘴上不说,但是那偶尔的失神、轻叹和紧藏于柜顶的九皋笛,她明白主子的心思,心里那份牵挂是掩饰不掉的。“哦,皇后是让我来禀告皇上,皇后娘娘已经罚妍充华去太庙罚跪思过,看来此时我也不方便进去,你帮我去说下吧,皇后那还要人伺候,我先回去了。”转身要走之时,似乎察觉了张皓颂眼底的失落,伫足故作无意地露出手上戴的玉镯,轻声说道,“下次别让关子送东西来了,听见没。”
张皓颂心里一紧,点点头,失落地转身准备回殿内伺候,这时馥枝在他身后说道,“送人东西哪有天天找人代给的,十分的诚意都减了八分,我却是看不起。”
张皓颂欣喜之色跃然脸上,转身还想说话,却见馥枝已经扭头而去,便是那个转婉去艳姿窕窕的身影也让他痴呆了,邱关过来唤了三遍方才回魂,“师傅,皇上叫您呢。”
“今日忙都昏了,奚将军的娘子明儿个过生,你挑几样礼物代我送去。”刚说完,想起馥枝的话,“罢了,你挑好点的,明儿个我亲自送去。”
邱关掩嘴偷偷笑道,“还是馥枝姐姐的话管用,师傅也听着受用。”
张皓颂飞起一腿踢在邱关屁股上,踢了他一个趔趄,骂道,“小崽子,师傅都敢编排,看来是最近清闲了,明儿个去打扫大殿吧。”
邱关知道张皓颂不过是故意吓唬他,嘻嘻笑着,“师傅饶命,我再不敢了。”
“还废话,赶紧麻溜地进殿伺候去。”张皓颂跑快几步进入殿内,见元子攸心情甚好,便瞅了个空把英娥对尔朱妍的惩罚禀报了元子攸。
元子攸只淡淡地说道,“知道了。”指着王岫烟与嘉美人、禧御女三个继续道,“城阳王进贡的东西带她们去每人挑一样,再选几样送到各宫去,皇后那你看着办。完事后,招温侍郎和奚将军进宫,下去吧。”
王岫烟还舍不得走,故作娇憨之状地拉着元子攸的衣袖,“臣妾还不想走,让臣妾留下陪皇上好吗?臣妾刚学的歌《柏舟》还没唱给您听呢,皇上。”
元子攸剑眉紧锁,威严一瞥,虽不发一言,却吓得王岫烟赶紧松开手,慌忙和嘉美人禧御女一起退下。
看着王岫烟出了殿门,还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一旁的嘉美人看不下去了,拉着她轻轻道,“妹妹还看不出皇上的心思?我们不过就是来做做戏,这戏唱完了,角就该散了。”
王岫烟不解还想再问,嘉美人却打死不敢再多说了,看着禧御女也笑而不语的样子,虽是一知半解,也知再问不出,赌气丢下一句,“知道,你们都看着我小,觉得我傻,你们不说,我去问月姐姐去,她不像你们拿我当外人,住一个殿里,就撇了我了”。
领着她的宫女秋樱疾步向着宣光殿而去,嘉美人和禧御女对这个不过十五岁的小女孩耍性子只能相视而笑,并不在意,跟了城阳王那么久,入宫该学的早深谙于心,两人边走边商量着要将今日之事传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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