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日落,月圆月缺,时光匆匆又漏去了数年。冬去春来,冰河像往年一样开融,春风与他年一般轻柔,而田间巷陌、柳梢枝头也一如从前,慢慢变得生机盎然。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不知父皇召见,是为何事?” 椒房殿中,被宣召见驾的刘据见过礼,恭声问道。
望着已长大成人的儿子,刘彻眼中透着慈爱,笑着招手道:“据儿,来,坐下说话。”言语间,早有宫人拿来锦垫,放于刘彻身旁,刘据应了声诺,起身依言坐于父亲身边。
“据儿啊,朕在与你母后商议,这次东巡朕欲往泰山,行封禅大典。你也将至弱冠之龄,不日便要迁往太子宫,朕寻思着此番将你带着身边,一来呢,可以立威群臣,二来,也可以见识天地,你可愿意啊?”刘彻徐徐说来。
“儿臣愿意!”刘据眸中闪闪,带着向往,欢喜应道:“儿臣一直想见识天地之广袤,各地之风土,有此机会儿臣求之不得!多谢父皇!”
卫子夫见状不禁莞尔道:“据儿啊,你此行是随你父皇一路东巡,了解各地之民生,再登泰山行封禅之礼,并非游山玩水。”
“儿臣明白!”刘据脸上微微一红,刘彻洒笑道:“子夫啊,据儿说的也不错,若不见识天地广袤,各地风土,如何了解我大汉各处民生?”
“不过,据儿啊,你身为太子,以后是要接管朕的江山的,为君者,祭礼法度须得熟稔,泰山封禅之礼你要好生学习着。”
“诺!”刘据以手抵额,恭谨应道,“据儿记下了。”
“好!”刘彻望着自己的长子,也是自己最心爱的儿子,眼中满是宠溺之情,“据儿,你弱冠之龄将至,父皇准备送一份大礼给你,说说看,想要什么?”
“父皇,当真可以让据儿选择吗?”刘据闻言脸上焕发着神采,欣喜问道。
“据儿!”卫子夫带着慈爱嗔怪道:“不可对你父皇如此无礼!”
“无妨!”刘彻面含笑意朝卫子夫罢罢手,道:“朕日后的江山都要交给据儿,还有何物是朕不舍得的?”
“来,说给父皇听听,想要什么?”刘彻望向儿子微微笑道。
刘据的目光转向母亲,似在征询态度,得到卫子夫微笑颔首后,方将目光凝向刘彻,朗声道:“父皇,据儿先前随石太傅习《公羊》,所学颇丰,后又随江公习《谷梁》,亦受益匪浅。据儿认为学识当博采众长,不囿于朝堂或是乡野,但凡是饱学之士,据儿都想与之交往,闻各方声音,纳百家之长。”
见刘彻频频点头,刘据更加有了信心,继续道:“故此据儿想请求父皇赏赐一座苑囿,令据儿得以在此广交有识之士,博采众家之长。”言罢,朝着自己的父亲深深一礼,拜了下去。
“此议甚好!”刘彻目光转向卫子夫,颔首笑道:“朕的据儿究竟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识见!”
“好,朕准了!”刘彻望着自己的儿子,爽快道:“此事由朕来安排!”
刘据闻言喜出望外,再次叩首:“多谢父皇!”
卫子夫眼含笑意望着父子二人,心中顿生暖意,虽是帝王之家,但父子深情其乐融融,舐犊之情当是与寻常百姓家一般无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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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刘彻携太子刘据率群臣东巡,一路至东莱。四月至泰山,在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在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行封禅大礼。
刘据一直随驾左右,他素来聪慧,祭礼法度亦十分用心研习,颇得群臣赞赏,刘彻亦极为欣慰。待一切礼毕,圣驾回京,在长安城西南七里处的明堂内,接受群臣朝贺,身为太子的刘据谦恭有礼,在朝臣中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亦被视为大汉未来的接班人。
及至刘据弱冠,刘彻特意为儿子在长安城南,覆盎门外五里修建了一座苑囿,取广博观望之意,称之为博望苑,作为当朝太子倾听各方声音,结交各方之士所用。故而常有主流政见不同的各类人士在博望苑畅所欲言,刘据也会受此影响,在一些政见上经常与父亲意见不同,但刘彻倒是不以为意,任由刘据以自己的喜好去行事。
卫子夫欢喜之余也不免担忧,刘彻毕竟是天子之尊,即便他再宠爱自己的儿子,但身为太子常与父亲在政见上意见相左亦非好事,故此她每每在刘据入椒房殿请安之际稍加点拨,但刘据性情温厚,觉得母亲思虑过多,几次下来卫子夫也只好叹息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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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驾!”天子驰道上远远行来一辆四驾马车,其装饰之华美,一看便知马车主人身份不凡,更何况马车还行驶在天子驰道上,更令路人不敢侧目。
“这驾马车是何人所有?”绣衣使者江充向底下的人问起。身为绣衣使者,是天子的秘密眼线,他们手持节杖和虎符,在京城四处巡视,发现不法之事在必要时可代天子便宜行事,如今在天子专用的驰道上发现了一辆非御用马车,江充自然不肯放过这样邀功的好机会。
“这马车看规格型制,该是太子宫所用。”底下人看着迎面而来的马车,略一思索,便有了结论。
“确定为太子宫马车?”江充又追问道。
“确定无疑!”底下人点头肯定道。
“快去拦下!”江充一边急忙发出命令,一边一个箭步就拦在了马车前面。
“吁!”随着长长的一声拉缰声,行进中的马车被迫停了下来,车里的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一阵嘈杂声中,车内人怒道:“发生了何事?”
驾车的车夫忙道:“大人,前面有人拦车。”
只见马车卷帘被掀起,车内人问道:“此乃太子宫车驾,何人敢拦?”
江充拨开众人,上前大声道:“我敢!”
“好大的胆子!”循声便见马车上走下来一名舍人打扮的男子,睨了江充一眼道:“你是何人?
江充瞟了瞟来人,口气威严道:“我乃绣衣使者江充,手持陛下御赐节杖,代天子便宜行事。你不过是区区太子舍人,未得陛下许可,竟敢擅行天子御用驰道,你可知罪?”
见江充如此一说,马车上下来的男子不由恭谨了起来,忙礼道:“不知是绣衣使者在此,不到之处还请勿怪!我乃太子舍人,带太子口信前往甘泉宫问候陛下,还请大人放行!”
“哼!”江充冷笑一声,道:“即便是太子,未得陛下允许亦不敢擅用驰道,你一个太子宫舍人,擅用驰道还敢让我放行?”
“扣起来!”江充手一挥,示意手下众人将太子舍人抓住问责,底下人顿时楞住了,其中一人悄悄问道:“大人,此人毕竟是太子舍人,带太子口信问候陛下,我等若是将他扣留,只怕要触怒太子啊!”
“触怒太子又如何?”江充眼睛一瞪,怒道:“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还是太子的天下?车马与人都给我扣留下来!”
“诺!”下人不敢回嘴,忙七手八脚将人抓了起来,那舍人见状不由忿道:“江充你好大的胆子,看太子如何责罚你吧!”
“哼!我等着!”江充一脸冷笑,冷冷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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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去甘泉宫的人被抓了?”太子宫内刘据得到消息大为吃惊,“因何被抓?”
折返回来的随行宫人小心翼翼道:“那带头抓人的是绣衣使者江充,他言太子车马未得陛下允许擅行天子驰道,以此罪名将车马与人一道扣了下来。”
“这厮好大的胆子,我府里的人与车马都敢扣留!”刘据面色一沉,带着怒意道,“速去传杨詹事前来!”
“诺!”底下的宫婢赶紧匆匆去传太子宫詹事,不消片刻,一名身着玄色深衣的男子疾步前来,礼毕问道:“不知太子匆忙召见,是为何事?”
刘据将事情经过大概讲了一遍,杨詹事听过眉头紧锁,道:“这绣衣使者乃陛下所置,必要时可代陛下便宜行事,如今太子车驾以擅用天子驰道为由被扣留,确实棘手!”
刘据蹙眉道:“父皇眼下正在甘泉宫静养,本宫不愿此事闹到父皇跟前,杨詹事你看此事如何处理?”
杨詹事沉吟片刻,向着回来报信的宫人问道:“你可知那江充扣下车马后,去往何处?”
宫人略一回想,道:“小奴见那江充应是往甘泉宫方向去了。”
“不好!”杨詹事一拍大腿道:“那江充怕是要去陛下跟前邀功!”
“如今把柄在那厮手中,下臣有个主意太子姑且一听。”杨詹事略一沉吟,缓声说道。
“好,你说。”刘据凝目而视。
“从长安至甘泉宫车马须得数个时辰,下臣即刻起身快马相追,若能在江充入宫面圣之前拦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将此事掩下是最好。”
“若是不能拦住呢?”
“若是拦他不住,下臣亦有应对方式。”杨詹事迎上刘据的目光,继续道:“待臣快马走后,太子便备马车往甘泉宫而去,若臣拦不住那江充,那么太子便入宫面圣,自陈过失。擅用天子驰道虽与礼不合,但毕竟不是大事,太子能主动承认过失,凭陛下对太子之喜爱,当不会追究此事。”
刘据寻思了片刻,点头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只怕此事终究是要扰了父皇静养。”
杨詹事道:“太子不必过虑,且让下臣一试!”
“好!”刘据道,“那你快去吧,本宫备好马车随后便来。”
“诺!”杨詹事应道,随即躬身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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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宫在长安城北二百余里的甘泉山上,杨詹事快马加鞭赶往甘泉宫,紧赶慢赶,入宫门前恰好遇见一名身穿绣衣官服的男子,只见那男子身材魁梧,手持节杖,杨詹事寻思着此人怕就是江充吧,于是立即翻身下马,疾步上前深施一礼道:“请问阁下可是江充江大人?”
江充朝着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正是!你是何人?”
杨詹事作揖道:“江大人,我乃太子宫詹事杨峻,可否进一步说话?”
江充朝着身后的宫门瞟了两眼,对杨峻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杨詹事有什么事就说吧!”
杨峻无奈,只得低声道:“江大人,驰道一事太子已知,特命下官前来请罪,宫中舍人行事鲁莽,太子定会严惩!陛下身体抱恙,如今在甘泉宫静养,还请江大人不要打扰,大人这份情太子定会记下。”言罢,双手握住向前,深施一礼。
江充闻言沉默了半晌,方道:“杨詹事来晚了一步,我已将此事禀告了陛下。”
“可江大人不是明明还未入宫吗?何时将此事禀奏了陛下?”杨峻望着江充,神色有些迷茫。
“杨詹事刚到,而江某却是要走。”
杨峻闻言方才发觉自己和江充确实并非是同向而行,只是刚才一时情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既然木已成舟,多说也无益,杨峻微微低头施礼,便牵马走开。
江充也不多言,径自离去。不多久,一辆四驾马车辘辘而来,杨峻早已将马拴好,垂手在官道边等候。
马车在杨峻身边停了下来,刘据掀起帘子,问道:“如何?”
杨峻躬身一礼,声音带了些沮丧,道:“下臣无能!下臣赶来之时,那厮已向陛下禀报了此事,为今之计,只有太子亲自去向陛下请罪了。”
刘据闻言脸上带了些许失望,但依然温言道:“此事怪不得你,只是因此小事徒惹父皇生气,扰了父皇的静养。”言罢,放下帘子,驾车人一扬鞭,马车朝甘泉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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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求见的讯息被传入内殿许久,也不见动静,刘据正等的急,方见一名婕妤疾步走了出来,到刘据跟前,俯首礼道:“奴家见过太子!”
刘据认得那是随驾来甘泉宫伺候的刑婕妤,忙回礼道:“刑婕妤,可是父皇召见?”
刑婕妤微微摇头道:“陛下服过药汤,刚睡下不久,太子怕是要等上一阵子了。”
“父皇身体还未见好吗?”刘据关切问道。
“太子勿忧,陛下身体已大有好转。”刑婕妤安慰道,“这药汤乃是太医令嘱咐,须得巩固几日方可停下。”
“那就好。”刘据点点头,放下心来。
“这个时辰,太子一定还未用过午膳吧?”刑婕妤望着刘据,好声问道。
刘据这才感觉自己确实有些饿了,之前一心只惦记着来甘泉宫,却忘了用膳的时辰,不由失笑道:“匆匆来宫里,倒确实忘了用膳。”
刑婕妤笑道:“那我给太子传膳,太子边吃边等吧。”
“好。”刘据深施一礼道,“那有劳刑婕妤了。”
刑婕妤微微一笑道:“奴家在宫里多蒙皇后照料,太子勿需客气,请随我来。”言罢轻轻转身,在前引路。
刘据道了声谢,紧随其后。而这一切,都被一个叫苏文的黄门看在了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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