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峡谷中显得特别响震,犹如滚滚冬雷。
不一会儿,一人两骑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马蹄翻飞,踏着地上的枯枝败叶,飞奔而来。
孙景略勒马扫视了一眼眼前的景象,见一群陌生人,不少人都受了伤,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大石上面的慵懒刀客,心中略有计较,整理了一下衣冠,翻身下得马来。
那一群人见来的是一名年轻书生,脸上的紧张表情便缓和了许多,老者走上前去,躬身行礼,略微迟疑了一下,开口喊了一声“先生”。
老者转头瞥了一眼大石上头的那名刀客,见他也不下来给眼前的年轻书生见礼,心里便有些踌躇,寻思着眼前的年轻书生是不是那刀客口中的“大人”。
孙景略倒大大方方地给老者回礼,口中道:“有礼了,在下姓孙,要去南边的武州城,路过此地。”
说完后便去看地上盘着却没有了生气的黑色怪蛇,饶是他孙景略读书涉猎广博,且游历了大半个九州,却也识不得眼前的怪蛇。
当他看到老者身边的少女时,眼睛一亮,见那少女虽然布衣裙钗,满面风尘,但难掩饰住她那生得姣好的面容。
而吸引孙景略的,是她看似一弱不禁风的少女,眉宇间却少了些许温柔,多了一股勃勃英气,颇有一股战士的气质。
见少女正盯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孙景略便冲她微笑额首,眼睛里好不掩饰欣赏的目光。
对于孙景略的灼灼目光,少女并没有表露出含羞回避,而是大大方方地迎上孙景略的目光,眼睛里还透着一丝好奇。
老者见眼前的年轻书生说话和气,脸上便也露出笑容,“我们也是路过这峡谷,不想遇上了这畜生,要不是这位少侠及时出手相救,我们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众人听到老者又说起地上的怪蛇,想起刚才的惊险场面,心里都还有余悸,剩下的那些啸月卫手里的刀,都还紧紧地握着没有归鞘。
这时,大石上的巫刀飞身下来,走到孙景略的身边,面向一老一少及那些手握奇形刀的青壮汉子,说道:“你们不用这么紧张,如果我要对你们做什么,就不会出手救你们了,这位就是我家大人,他人很好的。”
巫刀一句“他人很好的”,听在孙景略的耳朵里,意思却有些晦涩莫深,别有其它,他微笑点点道:“不错,我们没有恶意,我们也是恰巧经过这里而已。”
少女伸手碰了碰老者,轻声道:“巫爷爷,我看这位公子还有这位少侠不是坏人。”
少女说完后又向孙景略主仆二人大大方方地行礼,口中的语气诚恳,“惜月感谢公子和少侠的救命之恩,如不是少侠出手,我和族人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少女虽然说得是大风王朝的雅言,但在发音上却不是很纯正,但听在孙景略的耳里,却别有一番风味。
孙景略还礼道:“姑娘不用客气,在下也是碰巧路过而已。”
巫刀瞥了孙景略一眼,目光中透着复杂情绪,但却也没有出声,而是转身朝地上的怪蛇走去。
只见巫刀来回打量了一番那条漆黑怪蛇,最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精致锦袋,放在左手的手掌上,然后右手手指掐诀,口中嘀咕几声,只见一道黑光闪过,盘在地上的那条黑色怪蛇便消失了。
老者见此情形,本来显得有些昏花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他再看向孙景略时,神情明显有了变化,一个年轻书生的随从,不但武艺高强,刀法神秘莫测,而且还身怀传说中道家“咫尺方寸”的纳物法宝。
警惕之中又有了一些想法,便说道:“刚才听先生说要去武州城,正好,我们一行也是要去武州城的,如果先生不嫌弃,咱们搭个伴如何?”
孙景略正巴不得有机会与那少女多待一会儿,听老者这么说,顿时心上眉梢,拱手喜道:“如此甚好,在下也是求之不得。”
好在他还有几分读书人的规矩和风范,没有趁此去向老者身边的少女频频注目,但孙景略的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些“春风得意”的感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会这样。
巫刀自然是没有意见,两人也不骑马,只在手里牵着。
巫刀一人走在最前面,孙景略牵马与少女老者并肩而行,走在前头,那些手握奇型刀的青壮汉子走在最后。
自此以后,神秘险峻的老虎冲大峡谷风平浪静了许多。
天空的一抹金色隐没在西边天空之下时,一行人来到了一条大江边。
四周山野茫茫,杳无人迹,唯有白茫茫的江面与山色遥相辉映。
初夏时分,野外的傍晚显得很是热闹,倦鸟归巢前,在最后尽情嬉闹一把,一些不知名的虫豸则争相跑出来放声歌唱。
“孙先生,天色已晚,我们就在此间休息一晚,明日再过江,如何?”老者向孙景略询问道。
孙景略正举目遥望江面,心情舒畅开怀,听闻老者询问,朗声道:“好啊,夜宿大江边,天当被地当床,有虫豸做歌,明月清风作伴,想必是美事一件。”
不远处的少女勉嘴笑道:“先生真是个读书人,把露宿荒野也说得这么诗情画意。”
听到少女出口称赞,孙景略心中一喜,心情更加大好起来。
那些青壮汉子得到老者的吩咐后,开始打柴打草,捕鱼生火,等等,一切都轻车熟路,犹如经常做一般。
巫刀将两匹马栓在一旁,然后悠闲地抱刀坐在一旁,并不加入众人的行动中。
对此,孙景略也由得他,这几日来,一切生活安排都是靠他,巫刀还真就只规规矩矩地做一名贴身护卫,除了负责他的安全以外,其它事情一概不插手。
孙景略本来想去帮帮忙,只是他一副不沾烟火的读书人模样,老者像是很尊重他,并不让他插手,只拉着他在一旁站着。
孙景略看着众人忙忙碌碌的身影,领略着落晖后的旷野山水景色,心里逐渐变得无比安详。
这份心境,在锦衣玉食的高门大院中,是领会不到的,只有抛开世俗的一切羁绊,身处这远离尘世繁华的乡间山野,才能做到这般心与景合。
这一刻,孙景略觉得自己似乎离天地近了许多。
不远处的江边,少女蹲在水边洗漱,山水之色映着那个玲珑背影,显露出一幅绝美的画面。
孙景略觉得,这位名叫惜月的少女,比之楚国的那些世家大族中的小姐,多了一份健美和灵气。
少女洗完手脸后,又将束着的头发放了开了,一束青色滑落肩头,显得柔美无比,让一向远离女色的孙景略,看得两眼发直。
他当初陪世子殿下去过君山城里的软绣天街,那里花花莺莺不少,也曾一度让他看得眼花缭乱,心神荡漾。
此时看到河边少女,他顿时觉得以前见到的那些女子,只不过是些被人关在笼子里,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金丝雀,既无生气,也没有灵气。
如今这一比较,心中顿有凤鸟在前,群鸡失色之感。
晚餐吃得是烤鱼,孙景略心里奇怪,那些看着五大三粗的汉子,烤出的鱼肉却着实味美,他一个人连吃了三条,才不好意思地推掉少女递来的烤鱼,口中虽说吃饱了,心里却还意犹未尽。
晚餐过后,那些青壮便开始轮流放哨警戒,巫刀一个人走到一边,席地面江而坐,怀里抱着他那把惊雷。
这一片地已经被那些青壮清理过,作为他们今晚露宿的营地。
孙景略和那一老一少在离火堆不远处坐着,夏夜的江边,清风拂面,很是舒服。
一轮明月挂在天边,皎皎月光照着大地,山野江面上,显得灰蒙蒙的,如轻飘的白纱。
少女两腿弯曲靠在胸前,两只手靠在双腿上,手掌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江面,月光下,那双大眼睛显得异常明亮。
“月光下的江面真美。”少女轻声赞道。
孙景略点头附和道:“是啊!”
他本想说两句诗来应眼前的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才思敏捷脑袋,这会儿一下变得愚钝起来,半天也没有想出一句应景的诗来。
结果越想心里越烦躁,最后只得带着一阵失落放弃了。
只听见少女又出声问道:“先生,你知道眼前的江水从何而来,流向何处吗?”
这个对于熟知天文地理的孙景略来说,却是知道的,他清了清嗓子,给少女介绍道:“眼前的这条江叫沅水,与北边的荆水都是出自云梦大山深处,最后都流入君山湖,君山湖你知道吗?”
少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听我阿爸说过,那是楚地最大最美的湖,听说有很多关于君山湖的传说。”
一旁的老者默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开口,也不阻止少女。
孙景略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正襟危坐,犹如在书院中听课论书一般,“楚地的大小江流,无论南北,最后都要流入君山湖,乃是楚地白流汇聚之地,而且君山湖北临大江,东到大海。故老相传,有蛟龙自大海沿大江逆流而上,进入君山湖,最后盘踞在湖底。”
孙景略的一番话,不但引起了少女的好奇心,也引动了老者的心思。
“孙先生,这世间真的有蛟龙吗?”少女坐直身体,扭头看着孙景略问道。
孙景略略显得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也是从书上读来的,听老人说来的。”
“那您能给我讲讲吗?”
少女的请求,孙景略自是无不愿意,而且是百分百愿意效劳,他呼吸一口,然后讲述起来:“千里君山湖,自古以来,春秋两季,湖面便会平地起波澜,风雨交加,湖水倒灌江流,引起滔天巨浪,打翻无数湖中渔船。临湖而居的村民们,世代生活在这里,祖祖辈辈都是靠打鱼为生。人们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说的就是这个理。”
一阵清风吹来,带着一丝水腥味,不知名虫豸的声音,子起彼伏,像是在为孙景略的讲述助兴。
“相传自从蛟龙盘踞君山湖后,时常有出船的渔民失踪,再也没有回来。终于有一天,有一徐姓村落,一户人家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出湖打渔,出去了一个多月都没有回来。那户人家的老爹天天在村口坐等,对着茫茫湖面,一双老眼望眼欲穿,眼见着日渐消瘦苍老,头上本已灰白的头发渐渐地全白了。
老人家最终也没有等到两个儿子回来,躺在床上咽气前,死死地抓住小女儿的手,咽气时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老人家的小女儿,在村民的帮助下,安葬了老父亲,过完头七的第二天夜里,徐家小妹默默地穿上了出嫁时的衣服,打扮的娇艳秀丽,夜里独自划船出湖,再也没有回到村里。”
少女等着一双大眼,一闪也不闪地看着孙景略,神色变得有些紧张。
“然后呢?”少女激动地问道。
孙景略轻叹一声,面色有些低落地继续往下说。
“自那以后,渔民们的生活又归于了平静,下湖打渔的渔民也没有再无故失踪,反而有时落难的渔民还会神秘地被救。
村民们都认为是徐家小妹的保佑,为了感念徐家小妹舍身除害的恩情,村民们在各自家里为徐家小妹按了神位,逢年过节都会上香祭拜。
当时的九州共主巡狩天下,路过徐家村时,被徐家小妹的事迹所感动,便命当地的州府为徐家小妹在君山湖旁建祠立庙,塑立金身,并封其为君山夫人,享受一方香火。”
孙景略说完后,看了一眼少女,见她低头不语,便也就没去打扰,举目望向月光下的江面。
过了半晌,少女轻声说道:“原来君山夫人庙是这么来的。”
随后她又低声吟诵道:“君山湖间泪,千古一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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