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破晓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弈者风度(五十三)

    
    骊山,华清宫。
    芙蓉楼愈发名副其实了。
    夏日渐长,长安芙蓉园里头的芙蓉花,次第盛放。
    武后也不知为何,动了闲情逸致,令内侍采集了大批的芙蓉花。
    只分成了两部分,大部分在自己起居的芙蓉楼到处插花摆放,小部分则是赐给了权策。
    连日以来,武后练习那瑜伽,越来越勤勉,每日正午之后,黄昏之前,各要练上半个时辰,香汗淋漓。
    她的服饰,渐渐千篇一律,无论是常服、衮服还是便服,都是金色的,上头也不再绣龙,而是绣凤,腰肢处也束得越来越紧,薄纱片片,勾勒起伏身段,上身波涛潜藏处,露得越来越多,粉腻一片,瓷白耀眼。
    她处理朝政的时间,越来越少,弹琴写字,越来越多。
    甚至偶尔心血来潮,竟要前往御膳房亲自洗手做一羹汤。
    吓得内侍省上下魂飞魄散,两个大太监跪地哭求,才算是打消了她的念头。
    “叮叮咚咚……”
    芙蓉楼中,琴声悠扬。
    上官婉儿在内侍奉,阖目倾听,面上永恒不变的笑容,显得甜丝丝的,很是应景。
    但她的心头,却从未停止思索。
    这曲调闻所未闻,从未见诸曲谱之上。
    武后起初弹琴的时候,并不顺畅,一边弹,还要一边哼哼,似有追忆回想之色,到得后头,才流畅起来,一气呵成。
    此曲无煌煌正韵的端方肃穆,但却有几分宫廷乐曲的富贵大气,多了些婉约缠绵,还有些悲情,她仿佛能看到金玉枷锁之中的情天恨海。
    她心中渐渐有了七八分把握,这个曲子,包括武后的一系列转变,定是与权策在宫中留宿的那一夜脱不得干系。
    说来也是可叹,从凤袍穿上龙袍,多少尸山血海,人头滚滚,但脱下龙袍,穿上凤袍,却只需要一夜的功夫。
    武后一边轻声哼哼,一边弹琴,一曲既毕,面上柔情万种,颇多回味。
    转过身,见到上官婉儿甜甜的笑意,不由失笑,语带嗔怪,“婉儿,你笑成这副模样,朕这曲子,像是欢喜的么?”
    “回陛下,臣妾之所以欢喜,并非为曲子,而是为陛下”上官婉儿笑容更深,款步上前来,俯身下去,稍显丰腴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拨,发出清亮乐音。
    “曲子有情含悲,臣妾并未在意,毕竟世间曲谱千百万,总是旁人故事,可感悟,而不必沉溺,臣妾细品陛下弹奏之心,珍而重之,心满意足,因此,合该欢喜”
    “哈哈哈”武后爽朗大笑,心情更是美妙,屈指点了点上官婉儿吹弹可破的脸颊,“你呀,生就这玲珑心肠,伶牙俐齿,朕说不过你”
    “只是,有些故事,你不晓得,也不懂,才不会沉溺”
    武后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翩然离去。
    宽袍大袖纷纷扬扬,香风拂过,上官婉儿眼中得意无比。
    她方才有逢迎吹捧之意,也有试探之心,所谓的旁人故事,所谓的心满意足,都得到了印证,那就是武后和权策的故事,七八分的把握,变成了十二分。
    “郎君,好本事呢”菡萏文学
    每每想到权策,她的脑中便充满了雄壮的乐曲。
    有个豪迈的声音在嘶唱,“每次听到你,总是大风起……”
    静静品味了一会儿,上官婉儿神色才恢复正常,嘟囔了一句,“也不知这回,郎君又写了什么俗曲,改日定要央他唱来听听”
    “陛下,徐慧娘子求见”
    外间传来通传声音。
    “让她进来吧”武后在桌案边,手持一支狼毫,在纸面上龙飞凤舞。
    “哎呀……”上官婉儿叫了一声,拦住了那宫女,自然地道,“陛下,瞧着时辰,臣妾也该去给您安排午膳了,顺道将徐娘子请进来吧”
    武后点了点头,没有作声,继续挥毫泼墨。
    上官婉儿和徐慧两个贴身女官,王不见王,已经约定俗成。
    与徐慧生硬的告退相比,上官婉儿总能转圜得很丝滑,令大家都不尴尬。
    “陛下,权相爷近来处置政务,一如往常,因尚书省部寺执行不力的缘故,下令处置了一批绯袍官,流放十二人,贬官九人,革退三人,左司郎中李昌鹤也受到牵连,挨了申饬……前日,在义阳公主府召见了一些权贵子弟,狄道郡公当堂直抒胸臆,言明曾胸无大志,却因家世之故,不得不奋起图强,颇以为苦,引来众人齐齐诉苦,权相爷中道离席……”
    “……兰陵萧氏的族人,多番前往义阳公主府,有个老妇,闹腾得颇不像样,盗走了渭水郡主的玩偶,义阳公主气怒交加,以至于病倒,权相爷侍奉汤药,彻夜不眠,本欲有所动作,却为义阳公主所阻,终究不了了之……”
    武后原本温和听着,到这里,手顿了一顿,在宣纸上留下一团漆黑的墨点。
    “哼”武后冷冷一哼,将宣纸团成一团,掷落在地。
    “权策迂腐,丈夫行事,奈何困于妇人之仁?”
    徐慧眼睛飞快在那团纸上扫过,眉头微微一跳。
    “轮回里错过,泪眼中斑驳”
    有些字,很熟悉,这段时日,武后都在写这篇字,不平不仄,半文半白,长短没有格律,有何寓意?
    “你,安排下去,看看麟台少监萧敬的行迹,朕,果真不喜欢这个姓氏”
    武后声音很轻,但很冷。
    “是,陛下,奴婢这便去安排”徐慧忙即领命。
    “等等,日后,内卫刺探权策行踪,务求周密稳妥,消息缺漏些无妨,只切记不可让权策身边人察觉,若是有差池……”
    武后眸光将徐慧罩定,“朕,不会护你”
    饶是徐慧生性有些娇憨,又没有什么野心,听到此处,也是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陛下安心,奴婢定会小心谨慎,绝不出纰漏”
    “嗯,别忘了多关注一下兴庆宫,退下吧”武后扬了扬手,转身把玩起了木头算盘,眼皮子都不抬了。
    徐慧缓步倒退,来到殿外。
    她的安全感愈发稀薄,武后的异样正好也算是情报,与权策方面联系,正当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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