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天灰蒙蒙的亮起。
墨霜就坐在那群人的身边却早已放弃了沟通。
他试了很多次,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的存在对于这些人而言就像是空气——他们根本感知不到自己。
墨霜深吸了口气想了一晚上离开这里的办法,但是直至此刻他依旧毫无头绪。
“咚”的一声,他把后脑勺靠在坚硬的石墙上,一双眼睛迷茫的看着天。
此刻四周明晰的黑烟还在远处间断的翻滚着,路面和墙上挂着的尸体依旧冰冷,不过血迹已大半干去。
他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扶着墙壁往最近的孔洞朝外看。
果然,里面是埋骨地外面则是千人坑。
为何说是个“坑”?那是因为外头早已寸草不生、黄沙遍地。而所有的一起都被一个不圆滑的坑所包含。
那个坑恐怕延伸近百丈,中心漆黑一片还冒着焦烟,伴随着这股焦烟的是烟下已经分辨不清是何物的碳状堆。
以此堆向四周扩散的又是数不清的“坑中坑”。每一个坑里都会有那么些残肢断臂,人的、畜生的、树木的甚至是石头的。
这个形状从高处望去其实有点好笑但同时又让人实在笑不出来。
墨霜抿了抿唇,回首看向那群严守以待的人。
他不断的在想,这次的事情到底是不是辽戈触发的,如果是,那么他把他带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又怎样出去?难道是要完成个什么前身未了愿?
可是他又细细的看了,这里并没有辽戈的身影。
而且,如果真是辽戈触发的,这对他而言绝对是个坏消息。因为这证明了辽戈的残缺灵识正在自我修复且日益强大。
这种强大如果到了一个点,那么他将会成为两个灵识控制一个身体的怪物;而如果这种强大扩展得超过那个点,那么他将不会再是他。
在他的记忆里,辽戈待他很好,可现实的情况,他却绝不容许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受到侵犯。
所以,每到此时他就会无比的烦躁和感慨。
正当墨霜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感到一阵冷风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他回过神来,看见一个士兵正拖着一条什么动物的腿急不可耐的往前走。
而他刚才,正从墨霜身体上穿过。
墨霜连忙摸了摸自己,并不是雾化形态。看来,他可以碰到其他东西,但别人却碰不到他。
眼见有食物,人群纷纷喝彩。紧接着就是架火烧烤。
那条不知是什么的腿,在摇晃的火苗上烤着,发出“滋滋”声,不一会儿,那油水就顺着上面未剃的毛发流下来,闻着挺馋人。
几人赶忙将之分食,等到吃得心满意足后才想起来肉的来源。
“下面的,捡了个差不多的。”
这句话一出,众人适才满足的表情一下子暗淡下来。
接着,就是小歇后的重整旗鼓。
以往他们鄙夷人族的机械,因为不论多精妙的机械在他们的术法之下不过都是破铜烂铁。
但今日,他们开始凭借粗浅的记忆制造着简易的防御装置。尽管就在昨晚,他们还一起否认过这个不靠谱的想法。
以粗糙的技术对抗同族同胞的自然之力那会是怎样的体验?
想也不用想,一定会一败涂地。
但他们的灵力已经耗尽,所剩无几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他们恢复。所以即便是一败涂地,那也比坐着等死强一万倍!
墨霜就那样冷眼旁观着他们没日没夜。
等用城墙里最后一根长矛编制完最后一把“排箭”已是两日之后,确切的说是第三日的清晨。
久违的太阳在这个狼藉的地方撒下橘黄的光。
“好了,都利用起来了。”
都利用起来了,包括尸体也被拖到了墙边作为又一道屏障。
“这样,能行吗?”
“我们注定不能活着离开。但我们可以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哪怕是一瞬。”
几个人互相搂着肩膀看着朝阳,表情轻松。
不过这样的轻松只持续了片刻不到。
——正如他们所料,对方的援军到了!
接着,墨霜就看到了一场可笑又惨烈的混战。
这一场近在咫尺的对抗是数百人和七个人间的演义;是混天乱轰的术法与笨重脆弱机械间的争斗;是胜利在握与誓死一搏的较量……
他看见了天空上幻彩的七霞光芒;看到天降火雨和法器祭来的雷霆震怒以及那足以摧毁世间万物的腐朽黑气。
那一瞬间,天地开始色变。
前一刻还在微笑的天空已经沉下她的脸,扭曲而黑暗;最终整个天似乎都被拧成了一股麻绳,或者说是整个天都成了飓风的一部分。
那些所谓的苍天古木或是高山巨渊都成了蝼蚁般的存在,在这股吞天噬地的黑风下被生生连根拔起或是支离破碎!
站在城头的人高声大喊。
“跟他们拼了!”
“守住!快守住!”
“排箭、巨石准备!”
……
然而他们嘶声力竭的声音就像是一张薄纸,顷刻被飓风淹没。
飓风带走了一块坚石、一座堡垒乃至一座城墙。
城墙不再是城墙而是用糖片制成的小食,那仿佛就是某一边被孩童含在嘴里一扯,无比脆弱而自然的被撕裂。被扯下的部分再被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一阵轰鸣下,墨霜脚下的地面不受控制的颤动,他不得不扶着墙头仰望天空。
然后他所见的就是天在不知何时已经张开了她的“大嘴”,嘴里是无尽的黑暗与滚动的热浪,而他所在的这块地皮已经被整个的掀起,迅速的往上撞!
蚂蚁看到人的血盆大口是怎样的一种体验?或许,他此刻深有体会!
墨霜心头一缩,下意识的往它处看去,想要找个逃脱的门路。
可眼睛往下一看,他便看见那些笨重的排箭射在对方以气凝集的“盾”上,然后根本没有任何僵持任何对抗的碎裂、折断。
不,那不是以数十根长矛绑成一股的排箭,那简直就是一根弱不禁风的牙签!
此刻,热浪愈胜。
顶头的红光像是晚霞一样盖过半边天,照着热血沸腾与面色惨白的人。
“灵汐!回来!”
他隐约听到下面人的呼唤,他循声看去。看见的是一个人在动荡波折的墙沿上四肢并用的攀爬着,在不远处的地方还有一部劣质的机廓。
他想去发动!
然而其结果就是整个人被卷起来,像一片枯叶般没有着力点的乱飘。
飓风里所有的碎石枯枝或是别的被掀起的巨大碎块同他搅和在一起。
“不!不!!”
他最后看见同伴的身影已经瞬间缩小成一个点。随即是骨骼的脆响和剧烈的痛楚。
他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哼,已经被碎块和昏暗吞噬殆尽。
这不过只是个开始。
紧接着的是天雷滚滚,黑色的幕布开始在各处皲裂,打出白色刺眼的光。
他们该如何是好?
没有自然之力的妖族人不如去死?!
闪电像是蛛网似的撒下,成功的捕捉到三个逃窜不利的人。
流火依旧从九霄跌落,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横冲直撞。
墨霜此刻似乎已经忘了自身的险境,他专注而惊诧的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紧接着又是一个死在流火下,然后又一个、再一个……
他倒吸了口凉气,眼神里出现了惊惧。这样的惊惧他之前从未有过。
实力的差距,是实力上巨大的差距!——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似乎都无法形容这样的力量悬殊。
死守最终不过变成了一部猎杀与被猎杀的戏码。
偌大的狼藉之下,七人的性命自始至终只在对方手里愚弄;最终,剩下那一个人。
“最后的机会!不要再顽抗下去!”
宏大的声响与嘲笑的喧嚣渐渐平息后,对方的领头人用最大的声音劝降。
那声音穿过黑色的灰烬与白骨,盖过震耳欲聋的嗡鸣与雷动,说的明明白白。
墨霜听到了,可那个人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依旧顽抗。
没了术法的妖族人?那是个笑话!
他的身体成了任人切割的豆腐块。
等到他那最后的初始武器投掷完成后,对方不疾不徐的撤除屏障气盾,用一种戏谑的神情看向那个光杆司令。
“我再说一遍!不要再顽抗!”这边百人首领按下手,示意留活口。
而此刻,四围的一切还在被天的巨口往上吸;黑洞洞的厚实云层上继续下着数不胜数的流火。
这流火从天而降砸在地上就是个坑,沾在树上就燃起一片海。
不会持续多久。
他在东躲西藏下努力创造机会偷袭,但对方却大刀阔斧的对之蔑视。
正如九天的苍鹰玩弄着鸡仔。
无数的人开始飞身踏入那已经不能称为城墙的城墙,高声欢呼着,劈砍所有阻碍他们的东西,然后大摇大摆,轻而易举的把他包围。
短暂的反抗结束,实力悬殊如此,为之奈何!
“我叫你不要再顽抗!你听见了吗?!不要再顽抗!”
首领看着被带到唯一净土的人怒吼,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无畏的战士,眼球充血几欲爆出。
“为什么?!你为什么还执迷不悟?!”
他上前一把提起对方的领口。
“叛徒。”被提起的人睁眼看着首领。然后狠狠的对他吐了口浓痰。
首领显然没料到,当下忍着满腔怒火擦净。
“我不是!我遵的是兵符令!”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告诉我他们的路线!”
“兵符令?”那人冷笑“你指的是双龙符?那是那个贱女人偷的!是偷来的!!”
说着,他越发激动起来,开始如野兽一样咆哮和挣扎。索性,他被四个大汉狠狠的按在地上。
百人长(zhang)深吸一口气:“我不管那块令符在谁的手里。我所受过的训练是让我只为令符的持有者做事……”
“呸!”这一声一出,他的头被人用力的叩在地面,地上暗红的沙子戳得他睁不开眼。
“那是统军的,是辽戈大人的!从来都是他的!那个女人怎么会有?!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分明是看大势已去!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令人恶心的蛆!叛……!”
他的话还没说完下颚就被人一把捏住,而后用力的将脸抬起被迫四目相对。
“不要血口喷人。我是叛徒?”百人长冷冷道:“双龙令一直由统军掌管,你倒跟我说说,什么人能够在封号战神的手底下偷东西,嗯?”
那人咧开嘴嘲笑:“你的意思是大人自己给那个女人的?”
百人长没有回答,他放开对方的下颚,似乎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
“告诉我他们的路线。”他看着四围的残垣断壁:“你我同窗共事多年,我会尽可能的替你求情。”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要再装疯卖傻。前线战报飞䂚(yao)军第三、四、七团倒戈。我领命特来剿.灭,袒护的一律诛杀。”他顿了一顿补充:“不留活口。”
那人听罢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发抖、泪水横流。
“笑什么?”百人长皱眉看着这个手下败将。
“谁说的?是谁?!”
“统军大人。”
“放屁!你胡扯!”那人忍不住爆粗口。“两周前他还在杨子口,飞䂚军随他左右,怎么可能反.叛?!”
“现在他们已经不在杨子口了,听说前几天刚从你这里渡关。而统军大人现在在都城。”百人长看着那人不冷不淡:“你的情报有误。”
“不可能!”
“我再问一遍,他们的路线?我的耐心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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