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的暴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来自北部冰原上的第一波洪峰以排山倒海之势经过了陀历河口。
受到分水石坝的阻挡之后,浩浩汤汤的向西而去。
从石坝长龙的顶部溢出的洪流,在河口上形成了一道百丈见方灰白色的宽大水墙,远远望去甚是壮观。
陀历大河上的水线刚刚升到了原来旱季的位置,而往年这个时候,河谷上早已是一片汪洋了。
修筑石坝、分水而治的功效显现,就如我们原先预想的那般。
暴雨彻底浇灭了达丽罗川上所有的余火,漫山遍野一片焦黑的颜色,连绵升腾的热气也不断的融化进雨幕之中。
麦茬焚烧留下的灰烬,成了这原本贫瘠的土地上天然的肥料。
这一点上我还是很钦佩那位神秘的阿南都祭司,他怎么能够把暴雨来临的时间掐的那么准。
天雨只要推迟半个时辰到来,滚动的火龙就会蔓延至川上的各家村社。
就连他的婆罗门神庙,也会在山火的烈焰中化为乌有。
但恰恰就在那个时候,及时雨从天而降,如不是神灵的佑护,怎会这般巧合?
这也是川上的贵霜老民们,一直敬畏这个阿南都祭司的原因吧!
如果这个时候前去询问祭司大人,他肯定会说早间祭祀,梵天大神已有启示,大雨会在今日到来。
但我更愿意相信这个巫师懂一点风水天象之学,就如我去世的爷爷那般。
他能通过大漠上空的流云,准确判定绿洲所在的位置。
总之这罗门教派有一些通神玄术,令人琢磨不透,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例如田鹿小姐所中的巫毒之术、灵蛇传说,还有我们亲眼所见的请雨**,非常人所能及也!
附近村落的贵霜人村社,特地把他们举族祭司使用的家庙腾挪了出来。
还派了几位长者亲自过来,请我家商队的所有人马前去避雨。
这些老民的如此心意,令我们感动不已。
我等商者旅途中人,最怕风雨交加、飞雪连天的漫漫长夜,在没有人烟的野外露宿。
篝火生不起来,所有的行囊全部泡在水中,只能依靠彼此之间的体温才能苦熬到天明。
如此处境,真是生不如死啊!
因而在这找不到一家车马野店的达丽罗川,虽然只是一座低矮空荡,没有任何陈设的石木大屋,但已足矣!
在青石垒砌的火塘之中支上熊熊的木火,烤干我们早已透湿衣衫和帐篷。
再煮上几壶麦酒,来上一块焦香四溢的烤肉馕饼,美哉!
佛曰,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但结善缘福报自来。
前日我们出手相助贵霜老民的麦收,结下了善缘。
今夜苦雨,他们慷慨相助给我们一块遮风避雨的地方,便是福报,也是因果。
如若当时我们只顾自家的快活,而今我们就只能在陀历长河的滩头上饮风餐雨了。
听族中长老说这天竺列国的雨季,每年都是由南往北迁移。
当雨线来到北天竺一带时,南方键陀罗、僧伽罗等佛国的雨量就会逐渐的稀少。
苏叔他们也证实了这位长老的说法,我家商队过去每年五六月由高附国、阿姆
河至富楼沙一线进入键陀罗。
那边的晴朗天气和阴雨的日子已是相当,就如东晋朝的江南一样。
如此说来,商队要乘着这北地雨季的间隙快点南下才是。
所以第二天上午暴雨稍有停缓,我和秦冲、朵儿等人就快马再次来到了阿南都祭司的神庙。
有了前日川上的那场丰年火祭,我对这位祭司大人的观感稍有好转。
这个婆罗门教的长老虽然有些怪诞、反复无常,但似乎真有一些过人之处。
广场上护卫的僧兵,把我们领入了神殿旁边的一座高塔中。
这座塔分为上下三层,也是整座神庙的最高建筑。
我在梵那多山上远远望见的金色房顶,就在这高塔的上面。
“诸位先生请留步,先在这儿歇息片刻,祭司老爷只请了坝神先生和这位小姐前去叙话!”
一条玄石铺就的台阶一直通到了塔顶,大伙正准备拾阶而上,一位身披白色袍衣的赤脚少女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仔细看时,正是前些日子广场菩提树下为祭司大人摇扇的那位侍女。
秦冲他们只得留在了原地,我和朵儿满心疑惑的跟在了侍女的后面,不知这位祭司又要玩何种花样。
“坝神,嘿嘿嘿!难怪这婆罗门教供奉的神灵这么多!连大哥你如今都成神仙啦!是归他们的梵天大神管辖,还是湿婆神呢?”
朵儿走在我的身边,想起“坝神”的称呼,看着我不由吼吼低笑了起来。
“朵儿,不要嘲笑于我!”
我不耐烦的叱道,这丫头讲笑话也不选个时候。
“梵天是婆罗门教中的创造神,是万神之尊。哥,你肯定归他管!”
说话间我们兄妹已来到了神塔的顶楼,眼前景象令我和朵儿甚是惊讶。
但见阿南都祭司坐在一块宽大的木棉蒲团上,禅修静思。
而他的旁边,身着灰麻夏裙、赤足散发的麦田鹿正抱着一尊褐色的柱形陶缶。
合欢**正在陶缶中静静的燃烧,青烟袅袅四起散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清香。
自大汉武帝时期张骞大夫西出葱岭之后,这种叫做“合欢”的香料和树种,就从天竺传到了我们西域和东方汉地。
三国嵇康有言:合欢蠲忿,萱草忘忧。
意思为合欢的香味能够消除怨愤,萱草能使人忘却忧愁。
后世从此也就有了“合欢蠲忿”,这一广为流传的花语。
合欢香传至中土已有两百多年,也是我们于阗国各家寺院中常年点焚的佛香之一。
所以刚至楼上闻到这种香味,我和朵儿便知是合欢也!
田鹿小姐见到我们上来,笑意盈盈的向我俩躬身致礼,面如桃花目似春水一般。
与我们前几日在广场地堡中所见那位受苦受难的田鹿小姐,简直判若两人。
前者为僵尸,而后者却如仙子。
“尊敬的坝神,你们终于来了!我在这儿听着大河的涛声等候先生已有半日!”
阿南都祭司似从深睡中初醒一般,缓缓站起身来,向我虔诚的行摸足礼。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尽管很是不适但没有后退,而是以东方汉国的长躬之礼向他表达我的崇敬之情。
“大河之
水已经平安经过我达丽罗川,先生的筑坝之功也被梵天大神记下。他让我履行原先的承诺,送给先生两件厚礼!”
祭司大人这么一说,又把我从神拉到了凡人的位置。
“祭司大人,我们商者在江湖上行走,结点善缘全为自家的修行,从未想过索取报答之事。大人既然已经赦免了田鹿小姐的罪过,那就还让她继续留在您身边吧!商道之上带一个外乡的女子同行确实不甚方便,我家的伙计们也多有微词!”
眼见阿南都祭司似乎已与田鹿小姐和好如初了,尽管心有不舍但我还是委婉的推托道。
而朵儿在翻译我的所说时,能看到田鹿小姐原本春风满面的笑脸瞬间暗淡了下来。
“使者先生,田鹿侍女的死罪可免,但达丽罗川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这也是诸神的旨意!”阿南都祭司双手合十正色道。
对于这位祭司大人来说,美女佳人远远比不上他“为诸神代言”的无上威权。
这也是他能在这陀历部落成为一方诸侯的合理性所在,祖宗之法不可破!诸神旨意不可违!
田鹿小姐违背与万山之神的约定,没有自甘献道履行“女祭”之法,也就没有在这里偷生下去的理由了。
“那好吧,今日正是为了迎接田鹿小姐而来。麦田鹿,跟我们走吧!”
我如父兄一般向田鹿小姐张开了双臂,这个女子顿时泪雨滂沱一般,依旧抱着香炉对我深施一礼。
“梵天大神令我把最后一件礼物传给先生!田鹿女侍,焚香伺候!”
言毕,阿南都祭司牵着我的衣襟,不由分说把我引到了他的蒲团之上。
“忘忧花是我们世俗中人进入虚空圣域与诸神对话的天梯,先生如今已入我万神之列,奉梵天大神的旨意,让我带先生走一趟!”
说完,祭司大人盘腿而坐双手合十进入了禅定状态。
先前已从田鹿小姐那儿听说这忘忧奇香的魔力,加之祭司盛情不好推脱,我便也如他那般坐了下来。
准备以当年黄罡师傅授我的“冥想术”,来迎接这婆罗门教派的虚空圣域。
“小姐,我们下去吧,祭司大人的禅修不容外人打扰。”
领我们上来的那位女侍,向朵儿行礼轻言道。
朵儿有点惶恐的看着我和阿南都祭司,生怕这个罗门教的巫师也在我身上暗施“巫毒盅咒”之类的魔法。
在我向她轻轻挥手让其离去之后,这丫头才一步三回头的随着年轻女侍下楼去了。
但见田鹿小姐轻轻跪坐在我们的对面,放下陶缶香炉,从旁边的小藤篓中取出了几颗蚕茧一般的野果,投入了正在燃烧的合欢**之中。
然后这个女子轻摇蒲扇,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有白色烟云从炉中冉冉升起。
一股从未闻过的气息扑鼻而来,由淡而浓,最后完全盖住了合欢的**。
而我已从冥想的幻境中醒来,进入了从所未见的虚空之中。
除了万神的宫殿、无限膨胀的自由
还有罗衫轻解的麦田鹿,正踩着羽云向我款款走来。
从此以后,我彻底的堕落了。
苦海似乎无边无际,忘忧的天堂永远只在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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