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富楼沙王城的集市上,我们此趟行商带来的所有玉材和五百多匹吴地越锦,仅仅一日便顺利出手。
天竺多金沙和虔诚的佛教、婆罗门信徒,而汉地的丝绸在这里却是稀罕之物。
能够买上一匹华贵的东方丝绸布施给佛门,以作高僧的袈裟之用。
或为自家请进的佛陀坐像,裁剪一件遮尘的披风,在他们看来都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所以结束与萨兰家族的玉石交易,我们的马队刚刚转入城中的布市,便有大批的信徒闻讯而来。
有雍容慈悲的世家老客,也有麻衣烂衫、蓬头垢面的首陀罗们。
但所有买家,皆手提价值不菲的金沙,最少者也是论斤而计。
有如此财货,若在我们东方汉国,已可享受一世的荣华了。
而这些虔诚的信徒,却拱手便把全部的身家统统献给了佛陀或是梵天大神,以求往生的福祉。
商者信义为本,交易童叟无欺。
虽然丝绸在这里奇货可居,但也不能待价而沽。
苏叔规定一两金沙兑换一匹越锦,这还是五年前富楼沙市面上丝绸交易的官府定价。
那个时候,贵霜国最后一任皇帝在富楼沙的税官还没撤走,列国货品进入市场还要按件纳税。
这个价格,等值于十五个萨珊金币和十个罗马金币。
与当初我家商队在建康绸市的购价相比,已是十五倍的利水。
加上我从于阗国带来的两千个波斯金币和售卖玉石所获的一百两金沙,如今商队总计所携的财货已值万金。
真是十载不开张,开张吃十年也!
按照事先的商议,除了收购少量的稀世海珠外,余下的金沙全部用来采办香料。
但我家商队毕竟未做过天竺香料的买卖,各种奇香在东方汉国的行市如何、有哪些世家老客全不清楚。
所以我决定不要贸然下手收购,先去香市上踏勘几日再做决定。
苏叔也深表赞同,商队人马于是踏着夕阳满载而归。
佛国境内市面上的肉食很难买到,途中狩猎所获的岩羊鲜肉已所剩无多了。
听说这富楼沙城池周边的密林之中,多有虎豹猛兽。
我和秦冲、锅盔三人临时商议,回营后赶紧乘着太阳落山前的余光出去狩猎一番。
但虎豹之肉属于大补,加之辛酸粗劣,在这炎热似火的佛国之地,不宜猎杀食用。
我们只想从这等猛兽之口寻些偷生的山猪野味,以解大伙的口腹之欲。
佛国之地毕竟和别处不同,野外的生灵似乎早已习惯了与世人和谐共生。
当我们三位猎食者穿过密林边上的田垄进入它们领地时,这些归巢的野物尽然毫无惊恐之色,成群结伴的从前方悠闲而过。
甚至还有胆大的麋鹿走近我们,好奇的对着弓弦嗅了几嗅,终于闻出了上边的血气。
这才惊慌失措的跳过田垄,向着密林深处狂奔而去。
就如在原本平静的湖面上掷下了一粒石子,瞬间激起的万朵涟漪。
麋鹿的奔逃犹如平地里一声惊雷,原本闲庭信步的群兽顿时如落潮一般,向四野呼啦啦的落荒而去。
半盏茶的功夫,野地上的猎物全跑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浓浓的雾霭在日暮的红霞之中摇曳升腾,宛如混沌初开时的模样。
秦冲、锅盔与我虽是一等一的猎手,但如此场景已令我们放下了杀戮之心。
手执佛礼立于田畔,如达丽罗川上的贵霜老民那般。
还是吃几天素食吧,在这佛国净地破不杀生戒应是天大的罪过,也会枉费我等红尘之中往日的修行。
麦田鹿早已备好了晚餐,站在长河岸边等待我们的归来了,大老远都可闻见浓郁的饭香。
这个贵霜女子如今已得全商队老少伙计的宠幸,虽然还言语不通,但在途中可为大伙歌舞助兴。
她还有一手绝活,便是烹制天竺团饭。
诸般香料糅合天竺糙米蒸煮而成,再以蕉叶包裹,粘连可口清香四溢。
令人胃口大开,不逊于世间任何美食。
而这个女子最令人称道之处便是心地纯善自然,与何人相处都是赤诚一片、笑靥如花。
如此佛陀般的心肠、巧妇般的厨艺、天仙般的容颜,走到哪儿都是一幅赏心悦目的风景。
铁石一般的男子,也会被她慢慢的融化了。
原本想让田鹿随朵儿一道前去迦维罗卫朝佛,怎奈她不善骑术禁不住快马颠簸之苦,因此只好作罢,留在营中作为全队的厨娘。
接下来在富楼沙的集市上做交易,需要一位懂得梵语的翻译,麦田鹿小姐也是不二人选。
晚饭之后,大伙结伴去长河边沐浴,归来夜已很深。
苏叔的帐篷依然亮着灯火,还有一股浓香从那边传来,和忘忧奇香的味道有很大不同。
“秦冲,苏叔啥时还有这般嗜好?哈哈!过去看看!”
我拽住秦冲哈哈笑问,这个老头难道也迷上了这天竺佛国的焚香禅坐不成?
“少主不知道吧,苏爷年轻时候有一位相好,就是这富楼沙王城里卖香的姑娘!”
锅盔刘真儿凑上前来,揭开了苏叔的一段往日情事。
“还有这等好事?”
“锅盔说的没错,那女子家在天竺海外的多那国。当初要不是老爷压着,苏爷早就跟随他的情人云游列国去了!”
“少不风流枉少年也!哈哈!我们看看去!”
无忧奇香的药性还没过去,没有丝毫的困意,又不忍前去骚扰田鹿,便拽上秦冲、刘真儿二人钻进了苏叔的帐篷。
富楼沙城处于北天竺和中天竺的交接地带,虽然白天烈日如火,夜晚的地气却很凉爽。
帐内一点也不闷热,只是绵长的香味令我鼻底发痒,不禁连打
了几个喷嚏。
“少主,你们怎么过来了?”
待我们三人在榻前坐定,苏叔才从盘腿禅定之中慢慢醒了过来,双掌扶膝轻声的笑问道。
“苏叔,我等是循香而来!此香的味道好重啊,深夜焚燃有何讲究?”
等双目适应了昏黄的灯火之后,但见一缕厚重的紫烟正从铜盏香炉之中冉冉升起。
“少主也觉味重?呵呵。此香安息人称之为“阿末”,在长安的药市,香客们又称其为“龙涎”。阿末香翠烟浮空,结而不散,素有一剪可分烟缕的说法,少主要不要试上一试?”
苏叔轻捋银须,慈祥的看着我道。
“真有如此神奇?哈哈!我来试试!”
苏叔之说令我童心泛滥,没有剪刀,便起身拔出腰间的短剑对着烟缕拦腰挥去。
但见阿末香的烟柱瞬间一分为二,上端如消散的素绢一般慢慢化为无形,而下端的紫烟却依然如故不绝如缕。
“阿弥陀佛!真乃神香也!”
短剑入鞘,我对着香柱虔诚的合掌膜拜道。
“苏爷,深夜焚香,莫不是想起了当年的红颜?多那国的那位香女?”
秦冲一旁嬉笑调侃道,也不怕惹毛了这个老头。
“哈哈哈!红颜早已老矣!老叟如今在于阗王城子孙满堂,哪还有这等闲心!哈哈哈!”
苏叔拂须大笑道,看来江湖道上儿女情长之事老少皆宜也,并没有诸般的禁忌。
“我们这些老头毕竟不如你等少年,一日的颠簸下来身心俱疲血气窒塞,双腿如灌铅一般,呵呵。这阿末香素有活血正气、舒筋圆神的功效,夜深人静时焚香禅修效果更佳,故而才在临睡前燃上一铢。”
苏叔取刀在一块琥珀状阿末**的边缘轻轻切下了半片,投入到快要熄灭的香炉之中。
又以蒲扇轻摇,直到炉中的香火再次闪烁,老人才回过身来对我们笑道。
“侄儿明白!打扰您老的清修了,罪过罪过!我等去也!”
听了苏叔之言,我顿感惭愧万分,向他俯首谢罪道,准备带秦冲等人快快离去。
“少主慢走,我们叔侄主仆之间哪有如此礼节!锅盔,快快取酒去!今夜浮香月色,我要和诸位好好干上几盏!”
见我们起身要走,苏叔赶紧抬起双手示意大伙继续坐下,一边对着刘真儿乐呵呵的吆喝道。
“嗨!”
队中存酒已经不多,富楼沙的市面上有无老酒可贾,可苦了秦冲、刘真儿这般酒鬼。
听说要敞开了喝酒,锅盔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儿,挺身领命而去。
“少主,明日就要去香市采办了,关于这香道,你了解多少?”
“侄儿知之甚少,万事还需请苏叔定夺。”
苏叔一问,令我倍感惶恐,以我现有的香料所学,怎能承担天竺与东方之间这天大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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