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禅感慨道:“其实在小僧看来,哪怕有一天人间佛门香火惨淡,佛经落灰无人翻,不再有人去寺庙上香念佛,甚至其实也无妨。只要人人不丢佛心,这个世界就还有希望,到时这佛门香火不再被人当成神明般供在佛龛里,而是烧在人的心里,长盛不灭。”
楚瞬召起身拱手一礼,声音恭敬道:“楚瞬召谨记大师真言。”
“当年大秦铁骑兵临金蝉寺外,大秦始皇并未将金禅寺付之一炬,而是与祖师爷在真佛大门下坐而论道,为佛门子弟在那场天下之战中保存了一缕香火,才有如今南佛八十万僧人的盛世之相。”
“既然公子同样身怀大秦气运,那今日李北禅就一恩还一恩,因果了因果。”
袈裟僧人双手合十,佛声轻颂。
只见李北禅的身下,骤然出现一座散发七彩佛光的莲花底座。
佛光穿云而下,笼罩了瀑布下的三人,衬得三人恍若神人般。
双手合十的年轻僧人坐地成佛,低声喃喃道:“我生行世间时,立足之地皆是佛国,我死落黄泉时,埋骨之处皆生莲花。”
李北禅随之抬头,高吟朗声道:“金禅蜕凡壳。”
莲花瀑布奔腾直下,亦如银瓶倾倒般水汽奔涌。
丝丝缕缕的气机从李北禅身体经脉里游走涌出,气机涟漪腾空弥漫开来,继而开始壮大,宛如细流汇江般,一举扑向楚瞬召的身体。
这一刻,楚瞬召觉得自己仿佛和李北禅体内的气机连接在一起,由上到下周身舒畅,气机运转再无半分凝滞之感。
咔嚓一声,楚瞬召耳边响起了一丝极微的蝉壳破裂声。
这位被来自金蝉寺的年轻僧人,初次出世便要去世,自幼出身贫寒,五岁时被同样信佛的父母送去金禅寺当沙弥,除了早晚听佛念经外,便是在佛堂外值守扫地敲钟,如此年复一年读书念经,房间灯光昏暗,他便去跪在佛像前借光读书,后来被路过公认现世活佛的金光僧人徐瓶靖一眼相中,收他为闭门弟子亲自传授金刚大佛经,之后道行可谓是扶摇直上入青天,被金蝉寺寄予厚望,有望成为当世陆地真佛。
时至今日,念佛二十余载,一朝明悟。
身体里那只被他孵养育了将近二十年的金蝉,终于要羽化而飞。
楚瞬召静静地看着李北禅额头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天眼处出现了两片泛金的囊状蝉翅,整个人宛如羽化飞升般熠熠生辉,恍若神人。
袈裟激荡鼓飘,千百朵莲花以这三人为中心接连绽放,三人宛如身处一片莲花海洋般,好一副巍峨大千气象。
那只处于李北禅额头上的金禅慢慢展露身形,蝉翅慢慢撑起,宛如将翔之鹰般。
李北禅看着自己额头上的金蝉,身形被一股金黄气机包裹住,明知自己即将死去,但嘴角却挂着一缕笑意。
最终他体内的全部气机连同这只振翅而飞的金蝉,一起轰向楚瞬召。
楚瞬召整个人被这股金气缠绕的磅礴气机轰入瀑布之中,觉得自己身体就像是被压了一块千斤之石般,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这股气机力量的束缚,让他的意识逐渐模糊,隐约间感觉有什么东西钻入了自己的脑袋中,过去的记忆如走马观花般接连涌来,没来由让他想起亲手刺入西临王胸膛那一剑,没来由让他想起那君临大秦皇陵亡魂的嬴栎阳,没来由地想起手握太阿剑杀仙人的酣畅淋漓……
吕南卿被眼前的一幕完全震惊了,眼见楚瞬召被数道金黄气机从水面托起,像是身处烈火燃烧中的祭坛般,身后瀑布冲击水雾遍天。
那只金蝉,几乎就是李北禅此生的所有修为了,却这样毫无保留地给了这位初次见面的白发男子。
李北禅双手合十,沉声垂眉道:“小僧临死之前赠公子一言,公子他日定能以雷剑斩魔龙。”
直到此刻,一阵清风拂过李北禅的身躯。
他的身形开始消散,如尘埃般消散在这片春秋之地中。
最终只剩下一件染着金黄血液的袈裟。
李北禅。
生却悲惨,死不悲凉。
雪白瀑布之下。
浸染了佛气的楚瞬召身飘忽形不定,遍体玄黄,气势磅礴。
现在他体内的气机状态已经逼近曾经的巅峰。
——
在大庆皇宫中,有一座傍靠竹林的婆娑寺,太后每个月会来这座寺庙上香,给后代子孙祈福。
此时寺庙之内烛光晦暗,有两位男子望佛静默,双手合十。
年轻男子相貌俊逸,一袭白衣,眉目有红痕,宛如那唐国女子盛行的红额妆般,可谓是英气逼人。
黑衣僧人相貌肃穆,手掌间的佛珠轮转不曾停息过,就在此时,那串价值连城的菩提珠砰然断裂,八十一颗念珠砸落在寺庙铺就的青砖地面上,声音刺耳尖锐。
黑衣僧人不去理会那忽然断裂的佛珠,脸色骤转苍白,猛然捂着自己的胸膛,这才没有在佛祖面前吐出那口即将喷出的鲜血。
究竟是谁干的?
究竟是谁夺去了这份的大造化?
夺去了被他们金蝉寺寄予厚望能成为陆地真佛的李北禅的性命?
还是说,这份力量是他心甘情愿奉献出去的,否则以他的实力,有谁能在春秋之地中杀死他?
如今距离那大金刚境界只有一线之差的姚长陵惊魂不定。
地位在南佛万人之上的南佛国君郑冕连忙扶着姚长陵的肩膀,扶他坐在那个蒲团上,声音关切道:“国师,你怎么了?”
姚广陵摆了摆手,跪在地上重新捡起那些念珠,嘴角渗血。
永远在这位德高望重的国师面前如同孩童般的郑冕,知晓姚长陵的脾气,没有出手相助,跪在他身边合十祈福。
片刻之后,姚广陵捧着一手念珠,抬头望着那座真佛大像,呢喃道:“值得吗?”
——
春秋之地的占地面积极大,哪怕对于那些修炼过移动身法的参举者而言,想要走出这片春秋之地也绝非容易的事情,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最关键是能利用气机探查离开的道路,但比起在这片缥缈无踪的春秋之地寻找离开的道路,杀戮对于某些人而言不为是一种简单利索的离开方式,能极大程度地减少跟自己竞争的对手。
到现在为止,已经有超过四十个参举者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死在这片春秋之地中。
甚至有的人前想要喊出那句大梦春秋离开这里,也被对手蛮横地杀死,不留他任何离开这里的机会。
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地域内,残酷还是一如既往地真实。
在瀑布下醒来的楚瞬召头疼欲裂,挣扎着坐起身来,记忆仿佛还停留在昨晚那瀑布生莲花的岿巍大观,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结果又看见那位来自观音宗的绝色女子。
对方心有灵犀地为他捧来一杯装在竹筒里面的凉水,楚瞬召仰头将凉水喝光,才觉得头稍微没有那么疼,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倒也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
不知为何,楚瞬召觉得此时体内的气机流转圆润,仿佛有什么力量在疏通自己的脉络,让他感觉自己有着无穷力气般,下意识想要运转体内的气机,想起了关长夜那句养剑封鞘的话,便下意识压抑住这股冲动,心里没来由出现了一丝失落。
他朝着吕南卿招了招手,吕南卿捧着手里的银瓶,跪坐在他身边,神色却有些晦暗,看起来泫然欲泣的样子。
刚才她那番善举让楚瞬召有些感慨,不知该如何感谢这位青丝垂肩好似陆地观音的年轻女子,不过她虽然年轻到底不缺仙人气,身上一袭白袍搭上那肤白如雪的凝脂肌肤,外加那条黑如墨汁的长发,若非眉心那点醒目红痔,大白天走在街上恐怕会让路人以为见鬼了。
楚瞬召先前没有看见她和李北禅的比试,不知道她的底细如何,但见她生得眉目柔和,想必来武道大举只是未来见识见识天下武者,而非真正要来争夺那一武之强的人。
他仔细想了想,打算和她携手寻找离开春秋之地的办法,便问道:“你叫吕什么来着,睡了一觉又忘了。”
她轻声答道:“吕南卿。”
“大师他……怎么不见了?”
吕南卿说道:“他走了,把一身气机全都给了公子,只剩下这件袈裟。”
她指着那件被她叠得整齐反正的袈裟,楚瞬召皱了皱眉头,心里有太多的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急着离开,学那李北禅般盘膝合十呼吸吐纳。
他感觉体内的气机愈发充沛且明朗澄澈,静下心来调整体息,竟然能听见内心深处出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蝉鸣,便睁开眼睛,自言自语道:“这是一种什么力量啊。”
同样了解佛道力量的吕南卿小心翼翼道:“佛门大金刚之力,公子可不能滥用这种力量去杀生。”
楚瞬召问道:“佛门大金刚之力?这种力量有什么特别?”
“金刚不坏。”吕南卿之说了这样一个词,并未过多解释。
楚瞬召自嘲道:“那么珍贵的东西,给我是不是浪费了?”
吕南卿摇头道:“和尚是个好人,我们在去落阳城的路上碰到一个饥饿将死的老人,他还割肉放血去喂他,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楚瞬召听了之后,跪在那件袈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吕南卿低头看着手中银瓶,面无表情,说不上悲喜。
楚瞬召站起身来,对她伸出一只手掌,说道:“大师的恩情我会记在心里的,他问我能不能坚持走下去,我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我不会辜负他给予我的这份力量,现在咱们也该动手离开这里了,你看可好?”
白衣观音女子双手合十,低声道:“我这次来落阳参加武举并无太多斗勇之心,只是奉师命入世看人间,普渡众生超度恶鬼,为我佛攒下功德无量,善哉善哉。”
楚瞬召觉得她的话也有些荒诞不经,也没有出声反驳,毕竟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使命来到人间。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楚瞬召隐约间感觉到天空中传来了异样的波动,发现此时的天空中,仿佛佛光璀璨般。
而在光芒的中心隐约出现了一座极为庞大的石榜,像是海市蜃楼般的壮观奇迹。
“这是什么东西?!”
散落在春秋之地各处的参举者们在这一时刻也发现了天空中的异样,浮现在这片青空中的石榜仿佛高出天外,上面隐约能看见一行文字。
“进入巫南山,碑上有名者,方可晋级大决赛。”
众人望着这行文字纷纷不解,心想这巫南山究竟在什么地方,这样应该也算是春秋之地外的判官们给他们设下的提示,要他们找到一处名为巫南山的地方才能离开这片鬼地方。
楚瞬召不解地望着碑上的文字,思索片刻后,才缓缓道:“巫南山……意思是要我们在这里面找一座山对吧,只是这座山在这么地方?”
吕南卿点了点头,承认道:“昨晚我在这里候着公子的时候,曾经通过内景探查这片春秋之地里的气机流转,发现有一道极为微弱的气机残留,无论这里面的时间如何变化,这道残流始终没有消失,我想这就是外面的人给我们设下的线索,只要跟着这道指引去走就能找到离开这里的路了。”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进入这座巫南山,就有机会在榜上留名了,才有资格晋级下一轮的比试。”
楚瞬召望着这座海市蜃楼般的巨大石碑眼神炽热,有了吕南卿的帮助,说不定他很快就能离开这片充满诡异色彩的地方,眼下两人要快点赶路了,想要离开这里的人,可不止他们两人。
“希望能在路上碰见关雎他们,顺便把那该死的龙浮生解决才好。”楚瞬召喃喃自语时,眼中已有狠辣之色浮现。
于是,几乎所有的参举者都开始思考一个问题,那巫南山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
春秋之地外,诸位盟老在通过一面千眼神境观察春秋之地里面的情况。
张玄德望着那些在春秋之地里奋勇前进的参举者,他们当中有些人陷入了自相残杀的死局中,根本就没有明白自己为何要来参加这次的武举。
随着进入春秋之地的人数一再减少,很快就能筛选出参加最后一轮的比试的人选,然而那些落选的人之中,有多少人是能活着离开这片春秋之地的,张玄德不知道也不敢去猜,因为他猜不赢人心,猜不嬴人对贪婪力量的渴望。
现在他唯一希望的,就是他的弟子张怀柔能顺利离开这片春秋之地,哪怕无法晋级下一轮也好,作为师傅的他宁可自己的徒弟是个活着的弱者也不想他去当那些死了的强者。
死亡过于绝对,活着才能有无限的希望。
“我孙儿一定能离开这片春秋之地,将那些挡在他面前的敌人全部扫除!”龙战天看着那位在春秋之地一胜再胜的红衣年轻人,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满意之色。
张玄德面无表情道:“或许吧,我听说那个唐煌和龙老的孙子有不共盖天之仇,我很好奇他们两人若是碰上的话,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龙战天冷笑道:“那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小子能进入春秋之地又如何,只怕他根本没有离开这里的能力,无奈之下只能破罐子破摔进去硬闯,像个鼠辈般东躲西藏,殊不知只有死路一条罢了。”
石壁前再度安静了下来,因为这些十位盟老中有好几位都觉得楚瞬召肯定就是如龙战天所说般,根本没有战斗的本领,但又因为运气的缘故跻身进了第三轮的比试,无奈之下只好进入了春秋之地,想着再次凭借运气闯出路来,所以他们都不相信他能行。
“要不,咱们看看这唐煌现在在干吗?”
张玄德伸手浮动千眼之镜,镜面像是水流涟漪般模糊不清了片刻,然后他们便看见了楚瞬召的身影。
此时的他在巨木林中快速地移动着,身边还跟着一位肤白如雪的白衣女子。
两人身形移动迅速,不曾有过半点停息,胸有成竹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快速前进,足以证明他对现在的情况非常自信。
这几位盟老们都盯着这位在春秋之地中快速移动的白发年轻人,
而龙战天眼神中更多的是对他的不屑,张玄德依旧是沉默不语,甚至有些嘴角带笑的感觉。
公孙老人忍不住感慨道:“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能活到现在,而且他似乎找到了离开这里的办法,因为他的路是对的。”
虽然盟老们没有这些进入春秋之地的参举者类似地图的东西,但他们却在这里里设下一道极其微弱的气机指引,只要能静下心来探查这道微弱的气机,就能找到离开春秋之地的终点。
张玄德说道:“这个叫唐煌的年轻人绝非是绣花枕头,他体内的气机之强悍浑厚,在座诸位谁能猜到?”
“强不强我说不准,不过相貌英俊倒是真的,说不定他靠着哄骗那观音宗的小姑娘,让她带着带他一块走吧。”有人开玩笑道。
“不,那观音宗的吕南卿一开始是跟着金蝉寺的李北禅一块走的,现在那李北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就是这个叫唐煌的年轻人,诸位不觉得很奇怪吗?”白发老妪指出道。
龙战天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他杀了李北禅?”
白发老妪说道:“没有确切证据的事情我不会随便下定论,但若是那李北禅真的死了的话,金禅寺的人不会就此罢休的,尤其那黑衣僧人还在落阳。”
张玄德说道:“如果他能顺利离开春秋之地的话,把他召来见一见如何?”
盟老们纷纷点头,若是这小子真的有什么真材实料的话,把他拉拢到道盟这边百益而无一害,为了大庆王朝。
张玄德眼睛微眯,喃喃道:“小子,拿出你全部的本事让我好好看看,你和他究竟相差多少……还是说,你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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