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莫北辰垂目埋头苦吃。
与玉面书生一个桌子的同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解开那青年怪异的点穴手法。戚世宝一把玉骨夺魂扇扬名江湖二十来年,今日转眼顷刻便被人制服,这事传开来将不知道会有多少江湖同行耻笑他。
果然,手脚一能动,戚世宝似乎要把刚才受到的羞辱全部发泄在他身上,狠狠瞪了莫北辰一眼。不过,只一眼,他却没其它动作,脸色羞恼地领着一群同伴灰溜溜离开。
其他人见如此,暗底下偷笑了几声,咬耳嘲讽戚世宝,没再理会莫北辰。
当事人不追究,他们也不会多管闲事。他们只知道,窗口这人脸色暗黄,好似重病已久,身形弱不禁风,浑身没有半点真气,肯定是个不懂武的文弱书生。
不一会儿,二楼的酒堂又变回刚才吵吵闹闹的喧嚣场所。
莫北辰总算松了一口气,搁下筷子继续聆听众人大谈江湖八卦,以及最近发生的国家大事。
江湖中人都是口无遮拦的直爽汉子,有一说一,所以,很快,莫北辰就差不多得到了想知道的信息。
举酒啜饮数口,莫北辰撇开眼角,不经意朝窗台下望去。
这一眼,却如同闪失过几百年的光景,他一瞬间呆住,身子顿时紧绷,如同夜幕中遇敌而收紧身躯的孤狼。
楼下,一辆装饰简洁大方的马车缓缓行来,车旁有两骑灰衣仆从,驾车的是位面白无须的粟衣人,车檐挂着两盏青铜八角古灯,和着车轮吱呀吱呀的声响,随着车身一晃一晃的。
马车在客栈正门前数米停下,粟衣人恭恭敬敬下车,翘指有礼地掀开板蓝布帐。
搭着粟衣人的手,先下车的是位表情淡然的青衣人,下地后站于粟衣人边,举眼四望,身形雅然。
粟衣人身子压得更低,这时下来的是个一身苍紫的威严男子。
这些人没有太大的排场,但雍容之气却扬然四溢,令人刮目。人们都在估量着这辆车子是城里哪个贵人家的。
车上这三个人,莫北辰一点也不陌生,也没有忘记。
打从看到那位粟衣人时,莫北辰就猜到车中人是谁。这位粟衣人,是只服侍皇帝的大内总管吴公公。
车中人,便是大越王朝最有权力的两个人,夏侯一族的族长——靖侯夏泠然,以及大越王朝最有威势的人——释琰帝莫君琰。
艰难移回目光,莫北辰心里开始猜测这几人前来端州的目的。
难道是因为栖影楼和沉烟坊这次在端州的动作太大,引起了朝中之人的猜忌?还是皇帝来端州找沈家有事?
随便哪一点,对莫北辰来说都不是好事。
莫北辰沉思之际,莫君琰一行人在众人不客气的注视下,缓缓进入客栈,一晃眼,就已经在刚才那个伶俐小二的引领下来到二楼。
二楼已无其它空桌子,除去莫北辰这块桌子还有空位,连那怪人和玉面书生的位置都被坐满。这段时间栖影楼的生意真是好得不得了,沈来梵吸金的本事是一流的。
但还来不及表扬自己这位好下属,莫北辰只暗叫了一声 “糟糕”,心中同时不满地叨劳着:老天,果然是冤家路窄,抬头不见低头见,最不想见的人往往最容易出现在你面前。
不出所料,小二领着莫君琰一行人来到莫北辰的位置,笑容可掬地说道:“客官,真是不好意思。今日小店生意兴隆,除了您这桌子外没有空位了。若是不打扰的话,能否通融一下,与这几位贵客同坐。我们掌柜的说了,给您们这块桌子的酒菜打个八折,外加本客栈珍藏多年的女儿红一盅,如何?”
莫北辰头也不抬,暗哑着嗓子道:“无妨。”
小二道了一声谢,便喜滋滋地下楼招待其他客人。
莫君琰随即冷然坐于莫北辰对面的位置,夏泠然和吴公公也各自坐下,两名灰衣仆直着脊梁面无表情地立于一侧,眼睛微闭,但眼角的精光却很不客气地盯梢着莫北辰的一举一动。
夏泠然首先礼貌颔首,淡淡地说道:“多谢。”
莫北辰不回话,只是轻轻点头,算是回礼。
侧目而视,夏泠然依旧是一身青衣,内敛俊雅,沉着静然。三年时光,只在他的眼角留下一抹淡漠的印迹。
移开眼,看向对面,那个最厌恶“莫北辰”的人正端坐在离自己不到两尺的地方。
三年不见,莫君琰神情冷漠,头发束绾,苍紫长袍,细长的眼眸带有慑人的锐意,依旧是威严英俊得难以用言语描述。
仔细一看,居然可以从他冷峻的面容上找到和自己相似的地方,不愧是有血缘的亲生父子。
莫北辰摸了摸自己的脸,嘲弄一笑,若是以前的那具破身体,可能还看不出来。
察觉到对面那眼神复杂的打量,莫君琰冷冷一望,只是个二十左右的瘦弱青年,面目暗黄得看不清具体模样,只有一双清亮逼仄的眼睛,和笑意未失的苍白薄唇。
这一眼,就只有这么一个印象,莫君琰心中泛起一股很怪异的感觉,这人似是青年,又似老人,唇在笑,眼却没有感情。
“哒哒”踩楼梯的声音,小二吆喝道:“客官,你们的饭菜和女儿红来了——”
这声打断,两人才收回对望的目光,心里都寻思着。
只是,他们寻思的角度不同。
莫北辰想的是皇帝微服私访,为什么冥烟阁没有任何消息前来,而且临行前水清微也未提醒一声。
莫君琰则是心生淡惑,眼前这青年是陌生的,生平未见,可却有一种怪异的熟悉,谈不上厌恶,更谈不上其它感觉,只是一种好奇,纯粹的好奇而已。
擅长察颜观色的吴公公感觉到这时的气氛过于诡异,这位奇怪的青年似乎对他人的同坐很是不满,而且居然敢大胆地打量龙颜,虽说陛下在微服私访,身份无人知,但,这也真是……无礼得打紧。
因此,他不慌不忙地出声,声音有种阉人独有的轻柔和尖细,但只有清楚他身份的人才能辨别得出:“老爷,酒菜上来了,这些都是楼里的招牌菜,您尝尝鲜。二爷,您也请。”
说罢,睨了莫北辰一眼,眼中怂动的光似在警告他不得无礼。
可能是他的威胁目光起效,莫北辰继续垂首沉默地吃着自己的普通菜式,眼睛没再抬起来。
莫君琰缓缓动筷,菜式平常而精细,味道鲜而不淡,这栖影楼确有过人之处,只是,它的主人又是谁?想到这,他的眼中闪过莫名的冷光。
众人似乎都在无言地吃饭,打从这行人一来,整个二楼厅堂的人都静了下来,眼睛有意无意地投向这边。见他们几人安安静静地动筷,众人也安心了,声响又渐渐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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