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沿着小路,一直走到了沧溟皇陵的地道。
这地道——是雅凝在幽霆死后,悄悄从雪宫挖到沧溟地宫的。她不甘心幽霆死后还能安稳长眠于棺椁中。可当她打开棺木的时候,发现里面居然只有一副白骨和散落的寿衣。
雅凝翻遍了整座地宫,也没能寻得幽霆的半点活人气息。却是在子夜时分,看见从赤霄剑里走出个影子来。
赤霄剑是她放在这里的,本想着等幽霆下葬,她开棺木的时候在他的身上千刀万剐一通。不想玉娘唆使她放到这里的古剑,有朝一日会成为幽冥之主的托身之所。他的一半魂魄附着于赤霄剑上,终日靠着吸食地宫的阴气为生。幽冥之主的藏身之所被雅凝发现后,玉娘立马在雪宫找准了机会对她痛下杀手。
对外称:宫主为情所伤,神思衰竭,不堪心魔缠身,暴毙而亡。
雅凝和幽霆,的确是一对苦命鸳鸯。
他们本是以师兄妹的身份一起在玄冥山修炼仙法,生活简单,却也安逸。但幽霆为了那半壁江山,不得不暂时和雅凝告别。而后娶了一位公主为妻。雅凝不分青红皂白地闯入大婚现场,幽霆居然向她刺了一剑。一处剑伤,一次心死。她在山林深处奄奄一息之时,碰到了玉娘。是以二人联手打造了雪宫这处世外桃源,准确说是一座用美人的血和泪倾注而建的世外院落。
藉着九尾一族的身躯,幽冥之主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以一个绝美女子的身份重新来过。千万年前,他只觉得女人不过是男子的玩物罢了,乐了就多玩一会,厌了就随手丢弃。到当下,他变成了一个女子,第一次感知到花容月貌是何其有幸。九尾狐族的天生媚骨,无人能企及。
妙哉妙哉。
完成任务的轩辕站她的面前,如一个**纵的傀儡任人调遣。
“现在带我回你的府上。”
她神秘地笑了。那个当初为了天下无辜不受牵连的小徒弟,今日连个妖魄之瞳都奈何不了,果然是投于凡世连脑子越来越迟钝了。
轩辕点了一下头,挽着她的胳膊施了个瞬移术眨眼就回到了定侯府内。
“将军,夫人刚刚来了。”沈泰瞧见轩辕的身影,赶忙跑去向他报告。
沈泰慌慌张张地奔到他面前,才发现边上还有个绝美的姑娘。
“将军你……”沈泰万万想不到整日视线都不离开夫人一寸的独孤承影,会这么快移情别恋,甚至明目张胆地带了回来。
沈泰张着嘴巴,后面的话像是堵在喉咙里一般说不出来。
女子见状不对,一个轻佻的眼神看了轩辕一下。轩辕口中说道:
你怎地不行礼见过夫人。太没有规矩了,自己下去领罚。
女子忘了这一世的轩辕——也就是独孤承影对他们说话从不是这样的口气,在他府上,鲜少有什么行礼的领罚的。
沈泰觉知面前的二人必有一真一假,且法力都不输于将军本人。而他只是个习武的副将,修炼的无非都是什么防御本领,他顶多只是打群架的时候胜算比较高一点。他假意安静退下了,趁没被发现的时候,立马溜离了侯府。
银沙一人刚刚潜入禤国王宫,王后陈翎嬜就派了贴身心腹寻她。
陈翎嬜对妖娆说:我并未想到她真的会来。看样子,她还不知道独孤承影就是轩辕。轩辕,你可曾想过,有一天我也能掌握你的生死。
妖娆问王后: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既然您喜欢他的话。
陈翎嬜恶狠狠地呵斥她:
你以为我不想吗?要不是玉娘要掌控他,我何须这么麻烦!
她直接拿起西侧架子上的一尊白玉观音像往地上砸去。
“娘娘息怒。”妖娆赶紧为自己的不当言论向她低头认错。
“你要记住,一个什么都不要的人,唯有心爱之人可以让他低头。这个道理,上到曼陀神尊,下到普通百姓,无一例外,百试百灵。”
“是。奴婢记住了。”
轩辕就是那个视一切如尘埃的人,在他心中,没什么江山权位,只有一个叫银沙的名字,那是他爱入骨髓,深入心扉的女子。三千年前,他初次见到她;两千年前,他娶她为妻;一千年前,他却狠心离去。三千年来,他对她的情爱只增不减,而她对他的印象仅有一幅画像以及幼时模糊的玩耍记忆了。
“去吧。拿着这个东西,她会来的。”
陈翎嬜拿出一本琴谱交给妖娆,上面赫然写着“逍遥散”三个字。
这琴谱正是银沙幼时轩辕哥哥为她作的曲。
妖娆早前已见过银沙的画像,在宫内寻她没多大难度。但若要将她成功带到凤寰宫还真的需要这本琴谱。
果如王后所料,银沙看到逍遥散的瞬间就沉沦了,完全忘记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同独孤承影说个清楚,好两不相欠。
“他在哪里?”
“那姑娘就跟我走吧。”
妖娆以为银沙看到琴谱便会跟着她,哪料到银沙左手拂过她的面庞,妖娆站在原地不能动弹,手中的琴谱也被银沙抢了去。
银沙扔给她一句话:带上他,来雪宫。
侍女姽婳在后花园一隅发现了被困的妖娆。她们二人的修为皆无法破了银沙的定身术,不得已姽婳又折返凤寰宫求助于王后。
陈翎嬜嘴上说着“没用”,但还是伸了援手相助。
妖娆把那句话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给王后。陈翎嬜听罢,除了惊讶自己低估银沙的沉着冷静外,还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和银沙进行了比较。论容貌,她更胜一筹;论法力,也应是她更为精进;论地位,可能差一点吧——银沙是宫主,她只是个王后。可凭什么,轩辕会看上了这么个处处都不如她的银沙。
“你们说,她哪一点比我强了!”陈翎嬜严肃地问她们。
“奴婢有句心里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只怕说了娘娘会。”
机灵的姽婳对于爱情一向看的十分通澈,这一点是她的优势也是她的不足。
有时候陈翎嬜有什么情感困惑的时候,她的确能帮忙分忧解难;但有些时候说了一些实话,她自己则是要受尽酷刑折磨。
“但说无妨。”陈翎嬜大概猜到接下来姽婳要说的会是自己不爱听的,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和自己说要保持冷静,不要动怒,不要责骂。
姽婳猛吸一口气,飞快地说出“她强就强在刚好是他喜欢的类型”。
陈翎嬜凶神恶煞的样子简直是要吃了姽婳。
她的端庄和稳重,都是做给禤国,做给东方无边看的。
现在,东方无边也有了个儿子。虽不是嫡子,也算有个人可以继承帝位了。而且待东方无边驾鹤归西 ,她仍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后宫之主。历朝的太后,只有先王的发妻才有资格。所以,颜姬的儿子还得尊称她一声“母后”。
“你们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陈翎嬜这次忍住了没发火,一直在心里数着一二三来浇灭这燃烧的小火苗。
银沙拿着那本琴谱,在飞楼里对着那把万年古琴坐了三天三夜。其间,只有侍女进去送了一些饭菜,她却是连筷子都没动过。
慕卿实在看不过去了。他想冲进去点醒银沙——她还要处理岚莜和姜医师的命案呢,怎么从外头一回来就失魂落魄的。
他推开房门,一身淡薄纱衣的银沙在轻轻抚摸琴弦,她在感悟轩辕哥哥弹的每一个音律,她在感悟逍遥散的天籁之音。
“你自外头回来后,终日将自己关在房内,精神涣散的样子可还对得起为你而丧生的岚莜和姜医师,可还对得起将你送到雪宫的叔父?”
慕卿对她发了好大一通火气,恨不得马上拿一桶水浇醒迷茫又彷徨的银沙。
“你别提他。”叔父是银沙最不愿提起的人,说是她父亲的哥哥,可他就怎么忍得下心让一个那么小的女孩子孤身一人去闯樱林七十二阵。那时的樱林七十二阵,阵法仍是雅凝当年布下的,非法力高强之人不能过。人还没一棵樱花树高的小女孩,被强大的雾隐迷障伤得体无完肤。
“好,我不提他。那雪宫的这场人祸,你就任凭凶手逍遥法外吗?你这样,对得起他们真心待你吗?你这样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吗?你这样……”
“够了。你不过一个外人,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银沙不由分说就打断了训诫的慕卿,言语间还透露着嘲讽。
“你为什么现在不敢面对现实了?”
慕卿觉得今日的银沙变得很是突然,轩辕怕是在她耳边吹了什么风。
“从前我认为自己只要好好当一个宫主就好了,但现在还不是保护不了身边重要的人。我这个人,很没用吧,一天到晚就只想着不可能的事。”
银沙发出的感叹着实震惊了慕卿。他一度认为她应当是快乐的,在一个位置上受人尊敬爱戴,殊不知高台上尽是孤独和荒凉。
“这宫主——不是你争来的吗?”
慕卿从不知晓雪宫宫主都是由玄冰剑挑选而来。认主的剑,方法听上去有点迷信,却不会有失公平。天注定的命格,又有什么人好说三道四。
“慕卿,”这是银沙第一次这样唤他,让慕卿好不自在。
“嗯?”万般无奈之下,他还是回了银沙一个字。
“摩迦还认我们的婚事吗?”银沙意识到仅凭雪宫宫主的身份是不足以保护她在乎的人,那么不如多一重身份。如果有曼陀神域的关系,她在这里应当会更轻松,甚至是轩辕哥哥,也是她可以见到的了。可嫁给慕卿,她就是背弃了他。
慕卿愣了半天,兜兜转转她还是打算选择和自己共度余生,他心里很欢喜。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择日就成婚。”他毫不犹豫地说出心声,唯恐银沙下一秒反悔了。
慕卿最后悔做过两件事情:一件是骗她吃情意绵,第二件就是取流光草。可能没有流光草这档子事,姜医师和岚莜还好好活着吧。
他只能一个人心里遐想,并不能明着说于银沙听。
“不可能!”一个妇人的霸道声音在门外响起。
不知何时,红葵陪着玉娘来到了她寝殿门口。
“玉娘,我敬你在雪宫多年,是个元老。但你总归没什么权力干涉她的终身大事吧,又不是她的父母,亦不是恩师。”慕卿不屑地否认“不可能”这三个字。
“宫主当真不要那位战侯了吗?而要选择与曼陀为伍?”玉娘被她废了法力,说话不如往常刻薄,显得有些迟滞。
银沙迟疑了一刻,她知道自己心里是有独孤承影的,可又不能辜负轩辕哥哥。那唯有慕卿会是她最合适的成婚对象,也不会得罪二人,还能给自己图个安生。
“与你何干?”她故作镇定,轻描淡写的四个字逃过玉娘的咄咄相逼。
“如果是同一个人呢?”
琴弦断了的声音格外刺耳,玉娘说出了她只敢在梦里幻想的现实。如果说,独孤承影就是她的轩辕哥哥,那么她对他的感情谈不上什么背叛了谁,那是自然没有同慕卿成婚的道理。银沙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轩辕哥哥,永远地和他在一起。
“那你又如何证明?”
慕卿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同一个人,银沙想的不就是那个轩辕吗?还能有别人是什么意思,玉娘和银沙说的话他是越听越糊涂了。
玉娘对红葵使了个眼色,红葵立马会意将慕卿圈在了一个法阵里,阵内的人不会听到她们说的任何一个字,也不会看见她们在阵外调出的任何画面。
只见红葵又一施法,独孤承影在缥缈轩的全部受罚过程一一呈现,那段只属于轩辕哥哥的记忆竟出现在他的回忆中。银沙一下子慌了,她实在难以接受对他做过的很多事情——割破他手掌,折断他手腕,让他受了很多伤很多苦。银沙的内心十分懊恼,为什么当初不仔细想想,或是细细观察,可能就会猜到他就是小时候那个天天依偎一起看星星的轩辕哥哥了。
“宫主,现在信了吗?”
银沙双手离开了古琴,余光扫到那本“逍遥散”琴谱。突然察觉似乎王宫凤寰宫的那位和玉娘必定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她开口问她:
“昨日我去禤国王宫,有位小宫女给我琴谱,想必也是你安排的了。”
“不是。”玉娘没做过的事情当然不会承认,“她是个有主见的人,我不可能教唆她去做什么她就一定会做什么的。”
“他在哪里?”银沙知道轩辕此刻一定是在她手上的,否则玉娘没有任何底气敢在飞楼这么放肆和她说话。
“你是说战侯呢?还是说轩辕哥哥呢?”玉娘到现在还在和她玩文字游戏。
“你都说了他们是同一人。”银沙强压住心中怒火。
玉娘已经杀了她在雪宫唯二的亲信,现在居然还不放过她最爱的轩辕哥哥。
“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这话出自红葵口中,她从不说谎的。
银沙是断然不相信的,他只能是她的,没人可以抢得走,没有人。
红葵给她看了一个画面:他带着一个绝美的女子回府,并对沈泰说“怎地不行礼见过夫人”。只是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是没有光的,似乎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心智,丧失了自我意识。
她现下已经确定他是在定侯府的,那么一切就都当面对质才能知道真假。
她离开的时候比往日更快一些,玉娘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红葵不经意间看到玉娘精心布置的棋局,她才知道谋略过人是一种什么样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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