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燕京城的雪,素来是极凉的。
人心,亦是极凉的。
紫禁城中白雪皑皑,将那随处可见的明黄色,朱红色全裹了起来,就像是把那可怖的权利裹在了深处,不见影踪。
皇宫里,残枝枯叶,凋敝了个精光,仿佛只有冬天,才最像宫中的百转回肠。
如今正值天元二十八年,顺惠帝当政,允良国尚算富庶安泰,周边小国皆和平共处,一派和乐。
只是顺惠帝子嗣稀少,后宫美色三千,唯有皇后产下嫡皇子慕容风华,嫡公主慕容玉;薛贵妃产下二皇子慕容风迟;早逝的惠妃诞下三皇子慕容风铎,无奈命格实在不好,英年早逝,被追封为恪王;玉妃产下四皇子慕容风忌,三公主慕容柳,四公主慕容嫣;还有一个卑贱宫女所生的五皇子,不从风字辈,名唤慕容沣。
此时的凤鸾宫中,倒是暖炉生烟,袅袅果香。
皇后素来畏凉喜热,故而冬天从来都是汤婆子不离手,殿里也要热热的才好。
皇后身披凤绸,大红牡丹的花纹印在宫袍上,衬的她肤色白皙,虽已三十出头,却依旧眉眼如画,韶华如初。
“华儿,过来。”皇后倚在榻上,对着刚下学堂的慕容风华柔声唤道。
慕容风华此时不过六岁,却早已入了尚书房,每日温习诗书,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见过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皇后含笑,牵起慕容风华,“今日可有好好温书?太傅教的,可都明白?”
慕容风华面色清凉如水,他一贯都是这般温良如玉:“回母后,太傅今日所授的是论语,其中的意思,儿臣大抵都明白了。”
皇后突然凤眸微眯,厉声道:“本宫平日教你的全忘了不成,若你要争太子之位,那便不能再说‘大抵’这样不肯定的词了!”
慕容风华眼神黯了黯,他终究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儿臣明白了。”
皇后满意道:“这样才对。”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想要挽回些什么,又道:“华儿,你莫怪母后对你管教甚严,只是,本宫虽是皇后,亦是母族的棋子,你也是。”
慕容风华生来便是天家之子,对于皇后的话,也是可以明白一些的。
门猛的被打开了,门外凛冽的寒风一下子涌了进来,慕容风华不意如此,眼睛不适的微微眯了起来。
皇后大怒:“哪个东西这般不小心!”
闯进来的,是皇后的贴身宫女,唤赤玉。
她一向高高在上,今日却是少见的惶恐惊慌。因着一路奔来,鬓边竟染上了雪粒,整个人脸色被冻得发白。
“娘娘,前朝传来消息,薛贵妃父亲薛太尉联合六部尚书禀奏皇上,说许国公私藏亲兵,意图谋反,许国公府六十口老小除娘娘外皆数被打入大牢,明日圣上要亲审!”
许国公便是皇后的父亲。
一席话,说的皇后顿时脸色煞白,她猛的抓过赤玉的手,颤抖着道:“父亲,父亲他,如今……”
赤玉的手被皇后生生掐出了血珠,她忍着痛,道:“娘娘莫急,许国公他如今身体尚安康,只是娘娘该想想方法,如何保全许国公府。”
皇后身旁的杜嬷嬷沉沉开口:“娘娘,薛贵妃来势汹汹,如今既拉拢了六部尚书,那便是做了万全的退路了,恐怕嫡皇子他登上太子之位要难许多了。”
杜嬷嬷是宫中的老嬷嬷,亦是皇后从小到大的教养嬷嬷,平日不甚言语,但每句话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皇后听到此言,堪堪从沉痛中回过了神。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玉如意,当机立断,吩咐赤玉:“去求见皇上,就说嫡皇子有意为太后的病体祈福,自请出宫居住,居于农家,戒去山珍,日日祝祷,来日再回宫侍奉陛下膝下。”
赤玉惊愕:“娘娘,这,这不就等同于放弃了太子之争……”
皇后摇头:“本宫就是要让薛贵妃误以为我们放弃了太子之位,从而放下戒备,一心一意的转而去对付玉妃生的那病秧子。华儿出宫,只是为了转移视线,该学的,该教的,本宫一个也不会落下。”
赤玉恍然大悟,忙出了凤鸾宫,直奔养心殿了。
皇后转头看向慕容风华,眼角酸涩,可怎么也哭不出来。似乎,极悲之时,无泪可出。
“华儿,你此番出宫,本宫会让赤玉常来探望,到时候,本宫会请最好的先生暗中教你学问,你要,好好的。”
“还有,你拿好这一块玉佩,无论何时,都不能离身。”皇后将一块碧绿玉佩放在他手上,殷殷嘱道,“这是母后到寺中为你求来的平安玉,能护你周全。”
终究,皇后眼眶微红。
她不知她做得对不对,也不知她究竟能否再安泰的见她心心念念的皇儿了。
慕容风华早已泪眼朦胧。
就是方才,他还与母后谈笑风生,一刹那之间,外祖家没了,他也要离开母后了。
“母后,母后,华儿不走,华儿要永远留在母后身边……”
皇后心中如同被刀剜了一般,但她不能心软:“杜嬷嬷,即刻送嫡皇子出宫!”
“是。”
“母后!母后!”慕容风华早已走出了凤鸾宫,但哭声不绝。
皇后终是受不住了,瘫在了榻上:“来人,关上宫门,谁来也不见!”
身上一袭大红凤袍灼灼生辉,可莫名的,那一只火凤却格外的苍白,仿佛失了生气。
十二月的雪真的很凉,但凉不过皇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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