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抑郁

3

    
    2017年4月13日,星期四,江东省颜川市,季君,17岁,市谷私立中学高二学生。
    今天是季君见过鸦的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去学校上学,同学们也像往常一样地讨厌他。
    他坐在班级的最后,陪伴他左右的都是几个不学无术的学生,季君对他们并没有报以什么恶意,尽量避而远之,但是,从精神病院出来的疯子,这个事实还是被他们知道了。所以以这帮不学无术的学生为导火索,全班同学对季君开始了长达一年多的冷暴力,当然还有热暴力,只是发生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而已。季君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了,初中时,他就受到了校园暴力,那会是2013年,还是一个黑社会横行的时代。
    2013年9月季君刚刚升上初二,却因为长相好学习好的原因受到高年级混混的关注,他们不允许有人在学校里比他们更有‘人气’。于是便三天两头地去找季君收保护费,当时季君的家庭条件还算殷实,开始会少交一点,但是混混们越来越贪得无厌,收取的保护费越来越高,直到季君负担不起,于是他们开始恐吓季君,把季君带到学校里的各种小角落殴打他。季君不敢跟同学老师还有家长说,在当时的季君看来,是碍于面子,因为一个家境较好长相姣好学习也好的三好少年,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一个屈服于混混,而且没有能力进行还击的窝囊废。于是季君就日复一日的隐忍着。
    直到有一天季君再也忍不了,他还手了,结果被六七个混混堵在教学楼的楼梯口殴打了一遍,这下全校师生都知道季君被混混打了,班主任找到季君让他交代事情的前因后果,季君如实交代了,然后又带季君去找了校领导,交代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校领导找了那些混混的家长告诉他们不能再这样做了,这样不好,影响校园环境,悉心教导那些混混和他们的父母以后又找来了季君的家长,说:“苍蝇不叮无缝之蛋,你家季君肯定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让他回去自我检讨一下不要再和那些混混纠缠了。”
    季君的父亲愤怒地说:“还说是我们家季君的原因的?那样的学生还有资格继续留在学校里学习?”
    校领导推了推了自己的眼镜点了根烟,说:“九年义务制教育,抱歉。”
    于是季君就被领回家很委屈地哭了一夜。
    恐怖才刚刚开始。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既然在学校里已经欺负不了季君了,那怎么办?混混们也还有后援会啊!他们在社会上的狐朋狗友,一帮无所事事骑着无牌摩托整日在城市里寻衅滋事的小年轻,让他们来欺负季君就好了!
    于是季君在每天放学后都会遇到一帮纹龙画虎的人在背后叫他的名字,然后把他带到学校对面的小卖部里面进行殴打和恐吓逼迫季君交保护费。没错!小卖铺的老板也和他们狼狈为奸。他们在小卖铺里藏着很多刀枪棍棒、十字弓和电棒,甚至季君还看见过手枪,听混混们说是打钢珠的手枪,季君非常害怕,自己的父母就是普通人,哪有能力和这帮不要命的混混纠缠,怎么办?只能一味地隐忍,隐忍,毫无办法。向学校老师求救吗?可是这些人都是社会上的人,完全没用。报警么?等警察来了,他们早都跑光了,而且警察会为了自己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专程每天来保护自己么?季君的生活彻底陷入了绝望了。他想了结自己,对,他十三岁就那么想了,与其整日毫无尊严地活在这个世上,倒还不如早日解脱自己。
    那会季君的父亲生意上受到点挫折,整日酗酒,时常打骂季君,季君的母亲也是不敢过问,唯一能和父亲抗衡一些的是季君的哥哥,但他刚刚完婚,搬离了这个家,所以季君每天都过着三重煎熬的生活,在学校要受到学生们的非议和疏远,因为没人愿意招惹像季君这样的人,放学后还要受到社会上混混的胁迫和欺辱,回家之后还要面对喝地烂醉的父亲,季君还未成年,就已经对自己的人生产生困惑,对这个世界产生质疑。“难道我生而为人就该忍受如此这般的折磨?”
    转折点出现在季君的班主任身上。他是一个身高一米八七、四十岁出头的壮汉,教的是语文。一次早上上学他就在季君身后,季君害怕被混混们发现一路低着头快步向校门口走去,早就藏在旁边的混混还是发现了季君,眼看着季君快要走进学校了,几个混混手里拿着电棒赶紧上前追去,但是没有追上,这一幕被跟在季君身后的班主任看地一清二楚,紧接那位壮汉班主任就将那几个混混拦了下来,盘问他们是否是来找季君麻烦的,混混们立马矢口否认,如果他们敢承认,按照季君语文老师的性格可能会当场将他们全部按在地上摩擦,来教会他们社会的险恶。
    事后班主任找到季君谈话,说他已经发现了校外的混混整天找他麻烦的事,问季君为什么不告诉他?闻言,季君委屈地哭了,把这几个月以来遭受的磨难都倾诉给班主任,然后班主任找到了季君的父亲向他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季君的父亲神色复杂的看着季君,决定给季君转学,转完学后季君还是整日提心吊胆,生怕那帮混混再次找到他,他甚至在那段时间都不敢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他的名字,因为这会让季君下意识觉得:那帮混混又来了。
    季君的生活看似重新步入轨道,但是他的母亲和他的第一任嫂子却在2014年的七月份发生了车祸,双双去世,紧接着他父亲的生意破产,家庭经济情况一落千丈,季君又遭受到了自己的初恋女友玉舒文的抛弃,终于陷入了彻底的黑暗深渊。整整一个月,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都不见,每日也只喝些汤汤水水勉强度日。后来季君在医院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症。季君的父亲也开始忏悔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觉得对季君确实有所亏欠,在一番痛定思痛之后,他决定给季君送到精神疗养院里。在疗养院里待了一年之后,季君出院并参加了中考,考试成绩并不理想,于是父亲便把季君送到当时季一所在的颜川市去读私立高中。
    来到颜川市的市谷中学以后情况并没有什么好转,本来是班主任好心,告诉了班长季君的事,想让他平时多照顾照顾季君,谁知道班长是个斯文败类,和班里几个不学无术的混混沆瀣一气,告诉了他们季君曾住过精神病院的事,然后以此来取笑排挤他,季君还努力做出讨好每个人的样子想得过且过,但是他们不给季君这个机会,疯子、神经病、怪人、异类等等这些词每天都挂在他们嘴边,就连哥哥季一的新媳妇,阿露姐,也觉得季君是个怪人,觉得他是个拖油瓶,季君每天在家也是受到她的冷嘲热讽,季一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无尽的煎熬。
    就连季君新的心理医生,也从来不懂得倾听季君,每次都只会问:“药有没有按时吃?”“有没有负面情绪?”“每天情绪稳不稳定?”“睡眠质量怎么样?”“学习成绩怎么样?”季君想说的话每次到了嘴边,看到她那张脸,就又给咽回去了。连心理治疗都变成了一种徒有其表的痛苦过程,季君只想大声对着他的心理医生喊一声:“老子他妈的整天都有负面情绪!”
    唯一能使季君感到放松愉悦的事就是抽烟了,这也是支撑他顽强活下去的一个重要原因,虽然没什么卵用,季君还是选择跳了白河自杀,但是没死成,气不气人?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选择さようなら,结果被一个叫鸦的东西给救了,而且他还真是只乌鸦,还莫名其妙地签订了一个死亡合同,要帮他去普渡众生,要不然那只乌鸦就会提前退休,然后会有更多的人面临死亡。季君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遇到了这种事。
    “救人就救人呗。”季君心里想:“只要能让我安安稳稳自杀,救多少人都没问题……额……真的没问题……吧?”
    “那乌鸦说好的给我名单,也没跟我说用什么方式……真愁人……”季君坐在位置上丝毫没有听课,脑子里一直在想关于鸦的事。
    “季君!”讲台上数学老师大声喊了季君的名字,季君闻言慌得一批,立马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讲到哪了?”那女数学老师一脸嫌弃地看着季君问道。
    “不知道。”季君如实回答。
    “走廊外面站着去。”女老师淡淡道。
    季君默不作声,离开了座位,走向班级外,所有学生都在底下偷偷嘲笑他,说他活该,他真的活该吗?可能吧。
    季君站在走廊上,百无聊赖,看看蓝蓝的天,又看看印在上面绿绿的山,脑子开始飞速的胡思乱想起来。“这里是三层楼高,从这里跳下去会死吗?既然签订了合同,恐怕鸦也不会轻易放我去死的,难道自己现在是不死之身了?要不要试试?就跳一下?死不掉就算了。”
    老师的怒吼打断了季君的思绪,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学生,从旁边的班级里走了出来,同样站在走廊上罚站。那男学生板寸头,方正脸,眼睛很大,鼻子挺拔,左边耳朵戴着耳钉,季君有一米八,他最起码有一米八五。他穿着校服,宽松大大的像远处的山一样,有一种厚重感。男生歪头看着同样在罚站的季君,冲他报微笑,季君礼貌性也冲他笑了笑。只见男生把蓝白相间的校服上衣一脱,露出了白色的背心和结实的二头肌,然后纵身一跃,直接从三楼走廊跳了下去,季君一脸震惊,赶紧跑过去趴在栏杆上朝下望去,只见男孩已经优哉游哉的往篮球场的方向走去丝毫没有事的样子。
    “原来从三楼跳下去摔不死人的。”季君喃喃道。
    午饭时间,学生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地冲向食堂,有的学生两三结伴,有的学生则三五成群,很少有像季君这样每天一个人去食堂吃午饭的学生。别人的热闹对季君来说只不过是吵闹,他并不羡慕结伴去吃午饭的同学,真的不羡慕么?Emmmm……季君又陷入了思考,以至于在食堂里撞到了一位打好饭的同学,饭撒了一地,那位男同学怒了。
    “你妈死了?走路不看路?”那同学也是人高马大的,留着长发染成了屎黄色,以前肯定不是这种颜色,应该是掉色之后这样的,季君心里这样想着,对别人的辱骂丝毫不在乎。
    “你他妈骂你能吱个声么?五班的神经病!”那男同学变本加厉的吼起来,此时偌大的食堂竟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季君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不少同学偷笑,正等着看神经病的笑话。
    季君看着周围一张张猩红、散发着血腥味的人脸,干呕了起来,他恶心这些人,Everyone,所有人都只是站在无关自己利害的角落看着自己的惨剧发生。
    “对……对不起……呕……”季君一边捏着嗓子干呕一边道歉道。
    “我有那么让你恶心么?傻逼神经病?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那男同学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身影从那男同学身后飞了出来,一脚把他踹在了地上趴着,紧接着那个身影骑在倒在地上的男同学身上猛击着他的后脑勺,一边打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会说话呢,你就出本书,不会说话呢,就他娘吃我的重锤火花!”
    周围学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急忙一拥而上,将二人拉开了,被打的男生捂着后脑勺指着那男生,想骂些什么却骂不出来,那男生摸摸了自己左耳的银色十字架耳钉,然后嘴角上扬威胁道:“你嘴里要是再敢蹦出来一个脏字,我就让你今天进医院。”
    旁边有人悄悄在被打的男生耳边说了些什么,被打的男生脸色变了变,然后说了句你们两个都给我等着吧,就急忙跑走了。
    季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呆愣在原地,他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为了自己挺身而出,他说不上来是不是感动,只想说一句:“傻X,居然为我这样的人解围。”
    “喂,兄弟。”戴着银色耳钉的男生说:“我叫高永幸,高低的高,永远幸福的永幸,你嘞。”
    “季君。不是冠军亚军继军的继军,季节的季,君子的君。”季君回答道。
    “你就是别人口中五班的神经病吧?”高永幸开口问道,“无意冒犯,我刚转来这个学校,听说过你而已。”
    “对,没错,我就那个神经病、疯子、怪人、异类,随你怎么叫都行。”季君答道。
    “我不会叫你那些,因为我也是个异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俩是同类,以后我就是你兄弟了,同样,你也要把我当做你兄弟。”高永幸微笑着走过去拍了拍季君的肩膀。
    “为什么?兄弟是这样当的么?不明白。”季君困惑道,他实在想不明白高永幸为什么要和自己做朋友。
    “因为吧,你看到我从三楼跳下去了。”高永幸说。
    “就因为这个?”季君问。
    “对!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兄弟之间的秘密,因为我知道,你也想跳,我只是给你做个示范,从三楼跳下去并不会死人,要从五楼才行!”高永幸一把搂着季君的肩膀朝打饭窗口走去。
    “五楼啊!原来是这样!”季君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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