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凌媛媛怀孕了,渣男友强迫她打胎,打完胎又把她抛弃了?”榻榻米上高永幸隔着餐桌目瞪口呆地看着季君。
“你能不能小点声!我答应她不告诉别人的!”季君把脚伸到桌子下面踢了高永幸一脚。
“行行,所以你想干嘛?接盘侠?娶她为妻?为她抚平伤口?”高永幸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火炙三文鱼寿司塞进了嘴里。
“废话,肯定不是啊!”季君拿起装有菊正宗的酒杯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你别一个人喝啊,来庆祝我们兄弟俩第一次喝酒!碰一个!”高永幸说着也拿起酒杯朝季君的杯子撞了过去,一饮而尽。
“我要去找那个男人谈谈,试试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季君看着自己餐盘中的烤银鳕鱼排丝毫没有食欲。
“这家……唔……这家店的烤银鳕鱼排配上秘制橙子酱很好吃的!唔……你尝尝嘛!干嘛非要现在想乱七八糟的事情!”高永幸一边大口大口嚼着寿司一边说道。
“我头大啊,那男人二十三岁,三岁一代沟,这么一算,我跟那男人就有俩代沟,我怎么跟他沟通?”季君说着就扶着头,这问题确实困扰到他了,他心想这Easy模式都这么难了,后面还有自杀率更高的,该怎么办……游戏难度太高了吧!要不然干脆直接放弃吧?反正时间到了自己也会自动死亡。
季君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看得高永幸瞠目结舌。季君心里想:“我怎么能这样想,我的死,会害死更多的人,难道为了自己一时的解脱去害死更多无辜的生命么?不行!绝对不行!自己只是想安安静静离去,绝对不能产生什么额外的后果!”
“你……抽自己干嘛?”高永幸弱弱地问道。
“让自己清醒一点,来喝酒。”季君说着拿起菊正宗给自己和高永幸的酒杯倒满。
高永幸一脸懵逼的拿起酒杯喝了下去。
“喏,这是他男朋友的联系方式和照片”季君拿出手机给高永幸看:“要不然直接约出来谈谈看,怎么样?”
“这人我好像见过,这一代小有名气的混混,我先去了解一下吧,不打无准备之仗。”高永幸说。
“拜托了。”说着季君把头深深低了下去。
“哈哈,真把自己当日本人了?”高永幸笑说。
季一怀中揣着一个圆形硬纸筒正急匆匆冲上楼。
几分钟前还晴朗的天空被一阵罡风洗礼之后便开始乌云大作,阴霾之中还不时传来“隆隆”的咆哮声,似乎那黑牢一样的晦暝之物中,囚禁着千百年来所有的冤魂恶鬼,只待时机成熟便一涌而出,在人间肆意杀戮一番,以此宣泄被囚禁这千百年来所遭受的折磨与苦难。
此刻黑囚之中的恶鬼与冤魂们已经开始发狂,他们不断地挣扎,不断地翻滚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遮天蔽日。看着天上影影绰绰的魑魅魍魉,季一似觉察到了危险,便撒开两条快要生锈的腿飞快地跑回家。平素就算是下起暴雨,他也是会慢慢悠悠信步回家的人。此时正是因为他怀中揣着一件他自认为的宝贝,他生怕即将到来的大雨会把这件宝贝毁坏,便迈着一反常态的步子,怀着镖师的心情将宝贝安全送达到家中。
“嘿!还好我跑得快哩!”听着外面“哗哗”的声音,季一将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用手随便抓了几下。
“没坐单位的车回来么?”说话的是季一的第二任妻子——阿露。阿露左手在后撑着腰,肚子微微隆起,给季一开完门后便踱步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季一依然揣着那硬纸筒,也来到客厅,将外套脱去与阿露并肩坐在沙发上说:“下午根本没去单位。”
“那是什么?”阿露完全没在意季一说的话。注意力此刻已完全被那硬纸筒吸引过去。
季一故意卖关子说:“先听我说,有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阿露露出洗耳恭听的神情。
“下午陈桥给我打了个电话,那个大学美术老师,还记得吧?”
阿露点头。
“他打电话说有些事要同我当面商量,我本想推托,但他一再叮嘱我一定要去,语气听起来有些焦急,我怕万一真有什么重要的事耽误了可不行,便向单位请了假,就匆匆赶去他家。”季一说到这故意提高了嗓音:“他家现在可真是一片狼藉、纷纭不堪!他跟我说,他做生意被人骗了,现在欠了一屁股债,老婆也在同他闹离婚,房子车子家具能卖的也都卖了,已经走投无路了,家中剩下的画也想尽快出手,想让我帮帮忙,帮他找找有没有愿意买画的人,并当场送了我一幅画作为答谢。”
听完季一的叙述,阿露并无表现出多大兴趣,臃肿的脸颊显出一丝不屑,说:“能送出去的想必也不是什么佳作。”
“管它是不是佳作,既然拿都拿了,总得为别人办事吧!毕竟他现在也是蛮可怜的了!”季一仍显出高兴的神情,将硬纸筒的顶盖给拽了下来。
“会有人愿意去买吗?他也不是很有名气吧!”阿露冷嘲热讽地说道。
“唔……帮忙联系几个试试看呗!总会有有闲钱的人愿意去买吧!”
“不过她老婆在这个节骨眼上同他离婚还真是卑鄙啊!”阿露说道。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嘛!”季一将画从纸桶中取出,正一层层剥去裹在外面的干燥纸。
“你这话说的可真伤人啊!”阿露嗔道。
季一停下手中的动作,很严肃看向阿露,说:“我是认真的。所以,如果我也有像陈桥那么一天,也请你能毫不犹豫地抛弃我。我不想因我而使你痛苦。”
外面响起了尖利的雷声,“哗哗”的大雨声更加放肆地侵占房间的每个角落。季一将画小心翼翼地展开,是一幅油画。画上画着一位英俊的中年男子,身披白袍,留着披肩卷发,棕色的胡子微微上扬,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身后则是令人炫目的万丈光辉,让人看了无不心宁神和。
“喏,还不赖嘛!”季一双手展开将画举至半空说。
“还行吧!”阿露的口气就好像自己是个内行人似的:“眼睛画得挺出神,让人看了就有亲切感。”
“咱们把这画挂在哪好呢?”
“卧室吧!”阿露两只手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说:“你不是常说人越多看美好的事物就会长得越来越来漂亮吗?等我们孩子一出生就能让他每天看见这幅画,肯定会越长越漂亮的!说不定眼睛也会长得像画上那样温柔有神。”
季一皱着眉头思忖着,俄而说道:“不如给挂在君弟那屋吧!也好让他每天都能看见些美好的东西!他整天这样悒郁沉沉的,也不知道病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君弟那种乖僻的人才不会喜欢这种画!”阿露斩钉截铁地说道。旋即冷哼一声,接着说:“父亲同你为了他也是殚精竭虑了,若他稍微谙知些人情世故也不会如此!”
“啊!所以父亲才说过,他的眼睛是淡棕色,如此的清澈洁净充满生机。我们俩的眼睛不是都已黯淡无光、浑浊不堪了吗?”季一看向阿露笑着揶揄道。
阿露白了季一一眼,愤懑道:“父亲说的这话实在是太袒护君弟了!就不曾想想我们为他付出了多少!若他落魄到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步,想必也不会无端生出那么多病痛来!”
“好啦好啦!君弟可是比我当年优秀多了。我这弟弟将来肯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的!”季一像是在安慰阿露,阿露闻言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看着季一拿着画东一头西一头地在屋内乱窜,最后冲着她说:“我感觉还是把画给挂在客厅吧!这样你同君弟每天都能看见,岂不两全!”
阿露也没有理他,随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书翻看起来。
季一找出些旧画框,可没有一个尺寸正好的,只好将就着用了一个稍大些的将画先裱了起来。
“还不错吧?”季一似对自己的成果颇感满意说道。
画是挂在沙发后的墙上,阿露偏头觑了一眼,只看见了个画框边便继续看书:“嗯,不错。”
闻言季一心满意足的点了支烟去了阳台,不一会门外响起钥匙转动地开锁声。
“唔,外面下这么大雨,没挨淋啊?”季一闻声嘴里还喷吐着烟气从阳台走了出来,看着季君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被雨淋过的痕迹问道。
季君进了屋子,坐在了沙发对面的椅子上,看着昏暗灯光充斥着的屋子感到了一丝不自在。
“噢……朋友妈妈开车送我回来的。”
“交到朋友了呀!不错不错!”季一开心道。
季君又感到非常强烈的不自在,心中有些诚惶诚恐,便起身打算回卧室。
“君弟!”季一叫道:“难得我今天有空,不同哥哥聊聊天吗?怎么说我们也是亲兄弟吧!理应无话不谈才对呀!”
闻言,季君只好正襟危坐在兄长和嫂子面前。
“最近感觉怎么样?病情有没有好一些?抑郁症很痛苦吧……”季一关心道。
“像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也没什么不特别,就是最近交了两个朋友,一个叫高永幸,一个叫鸦。”季君淡淡道,说着眼神不由的瞟向嫂子阿露,观察她有没有不开心。
“鸦?倒是个挺奇怪的名字。”季一说。
“是的,人也非常奇怪,高永幸人倒不错,,性格阳光开朗,长得也很帅。”季君说。
“唔,听你这么说,我也放心很多,至少不能让父亲再为你的病情而担忧了。”季一说。
“那也该快些懂事!”嫂子阿露突然插嘴道,接着把圣奥古斯丁的《忏悔录》扔到了面前的长方形擦几上,似乎对圣奥古斯丁意见很大,说:“你整天就看这种书,难怪乖僻的很!”
窗外闪电照亮了群魔乱舞的阴翳天空,随后便雷声大作起来。
季君拿起茶几上的《忏悔书》随便翻了几页:“确实让人看了不知所云。”
阿露冷哼一声,便扶着腰走进了卧室,顺便还把门摔得砰响。
闻声,季一没有说话,只无奈地冲季君笑了笑。
“哥,你和阿露姐是怎么认识的?”季君开口问道。
“她是我的高中同学,在颜川市恰巧碰见的,她也刚刚离异,于是我们俩就在一起了。”季一说。
季君点点头开始看着手中的《忏悔录》。
季一则点起一根烟在那发呆。
阿露并不是季一的原配,季一第一任妻子和他兄弟二人的母亲一同出车祸去世了。一年之后季一在这座新的城市同阿露打了结婚证,没有办婚礼,连酒席都没有办。妻子阿露倒也没有什么怨言,毕竟两个人都是二婚。
当时的季君正在精神疗养院住院,费用主要是父亲和兄长季一承担的,包括现在,季君每个月昂贵的医药费用也是二人共同承担,所以嫂子阿露不喜欢季君,她认为,季君是她幸福路上的绊脚石,也认为是季君给她带来了霉运,致使她和季一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所以被迫给打掉了。
阿露可不像季一是一个老实懦弱的人,她对季君是深感厌恶,季君的各种行径在她眼里都是怪异不堪,时常对季君冷言冷语,几乎没给过季君什么好脸色。而哥哥性格本就老实懦弱,在经历过丧母丧妻之痛以后变本加厉,所以即使知道阿露对待弟弟的态度,也只是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人都还活生生、好好地行走于这个世上,他便能使心中的无尽阴霾平息下去,沉湎于现实的安逸生活中去。
“快烧到手了。”季君提醒到。
“噢噢!”闻言季一急忙将手里的烟头熄灭。
“哥,你有忏悔过吗?”季君低着头看书向季一发问道。
季一紧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说:“唔……有过吧!”
“关于什么事的呢?”
“早忘了!年龄大了记性不好啦!”
“才刚过而立没多久而已。”
“早就感觉老了。”
“能让我猜猜么?”季君合上手上的书问。
“可以啊!”季一说。
“是因为不是男孩,所以把阿露姐第一个孩子打掉的事吧?”季君说。
“有一点吧。”季一说。
“忏悔只有或者没有。”季君说道。
季一沉默了,然后说:“算有吧,毕竟是一个生命,生命本来那么可贵,像母亲还有……”季一瞟了一眼的卧室的方向然后接着说:“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决定一个生命的去留,包括生为父亲的我。”
“那你都会些忏悔些什么呢?”季君问。
“愿她在天堂过得好一些。”季一说。
“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
“那还挺遗憾的。”
“生命的权利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你,不是我,不是任何人,生命,生而就是自由的象征,剥脱他人生存的权利,难道不应该感到羞愧吗?”季君愤愤不平道,其实这话是说给凌媛媛男朋友听的。
“你说的对,君弟,不过,你那本书其实并不是单纯对自己一生所犯的错误和罪孽进行忏悔的,世上没有那么多人愿意或则有勇气去揭露自己卑鄙又难以启齿的行径!”季一苦笑着说。
“哥你读过?”
“大学时候读过一点。”季一接着说:“该去做饭啦!难得同你聊这么多,多与人说说话你才不会显得那么另类!”
“同旁人没有什么可说的。”
季一笑着说:“每个人其实都是这么想的。不过不还是得硬着头皮去应对形形色色的人嘛!要不然如何生存的下去!”说罢季一便哼着小曲钻进了厨房。
季君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头皮有些发麻,手脚也有些发凉。像是被人脱光了关在笼子里,毫无保留的被人剖析着,恐怖至极。
外面大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仿佛要洗净人世间所有的污秽。狂风似发了狂的野兽不断嘶吼着,银蛇四窜间,便又奏响恭迎魔鬼降临的挽歌。世界被黑暗笼罩起来。大地也随之微微颤动,因为使人窒息的恐惧正蔓延开来。此时所有人都感到了深深不安。
季一端出两碗热气扑面的汤面,招呼正发怔的季君,“君弟,忏悔的人往往并不知道自己的罪孽正在眼前,因为他们正为着手中的面包和牛奶而努力着。”季一笑着向季君轻轻扬起手中的热汤面。
闻言季君起身,倏地身子一颤,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安感从何而来了,因为此时沙发后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身披白袍,留着披肩卷发,棕色胡子微微上扬一副慈眉善目表情的上帝耶和华,从他进门以来就一直注视着他,季君不禁脱口而出:“我知我罪,我罪常在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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