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弗空

第186章 俱成灰

    
    “建成……”终于还是忍不住,赵天印喊了一声。
    他从来没有想到,父子间会有这么一天。
    赵建成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却又极感陌生的声音,令他感到无比害怕的声音。这个声音本不应该再响起的,可又偏偏响起了。
    从之前的震惊、呆滞和麻木中,赵建成渐渐缓了过来,也一下子想清楚这些来龙去脉。也许一开始,自以为谋划着诱使他离京奔赴岱山,就已在他的算计当中。他只不过是将计就计,让自己现出原形罢了。
    自己以为掌控的宪京城,还有平南大军前来护驾,即使岱山途中有所闪失,未能奏效,自己也能强行登基。
    如果他没有喝下母后准备好的毒酒,那么母后此时如何?
    “你杀了她?”赵建成质问道。
    虽然贵为太子,但他终究未能完全体会到独享圣宠的待遇,也未能享受到朝廷中人心所向未来必登基的储君。这些他都没有享受到。他只不过是因为是皇后所生,占了皇长子的名头,被勉为其难地封为了太子。但是,他知道,父皇心中一直在想着如何废黜自己。
    赵建成战战兢兢地生活在宪京城中,生怕哪一天就要跪接要废黜自己的圣旨。他从赵天印那里感受到的是恐惧,唯一的温情便是来自母后一人。只有母后一直在后面,为他筹谋,为他鼓励。
    而如今,那个一直为他打算的人,很可能就死在城楼下那人的手里。
    这一刻,赵建成有些后悔了。他其实并不是真正贪恋权势的人。他只是害怕失去,失去了就万劫不复。
    也许,如果当初他主动让贤,让出这个别人不想他来坐的位置,也许他能够换回一生平安,还有富贵,更重要的是,也许母后就不用再为他苦苦经营,过一些自在的日子。
    听到了赵建成的质问,虽然他没有说杀了谁,但赵天印知道他问的是石玉婵。这个一心就在孩子身上的女子。为了孩子,不要夫君。
    那一杯毒酒端上来的时候,赵天印自然没有喝。他只是好好地盯着皇后石玉婵,看到最后会不会改变心意。不过当她真的将酒盏端上来的时候,他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
    对方做了选择,自己也得做选择。
    赵天印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酒杯,然后笑着说道,“这杯酒,我就赐给皇后喝了。”而他的目光盯着她的眼神。她一惊,然后便明白了什么,伸手接回了那杯酒。“臣妾错了,千错万错,但这些都不是建成的错,那孩子心里太苦了。他都是被逼的。臣妾只有一个恳求,饶他一命。”
    赵天印并没有给皇后石玉婵任何答复,或许在失望中,也或许在悔恨中,皇后石玉婵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赵天印并未阻拦,只是这样的望着,任凭皇后石玉婵饮下酒后,缓缓地坐到了角落处,靠在了墙壁上,渐渐地闭上了双眼。
    如今看着那城楼之上的赵建成,此时开口质问自己,赵天印想着,或许石玉婵所做的一切终究是值得的,至少在一切都幻灭时,赵建成惦记的还是她的安危。
    “她咎由自取。”这便是赵天印的回答。
    在赵建成听来,这却比眼前那些消失不见的修真者更令他绝望和心痛。
    “你……”赵建成朝着下面的赵天印吼了一声,身体往前一探,便从承天楼往下栽去。
    承天门前有很多的修行之人,也有很多人可以将他接住。但没有人动,任凭在承天门前响起了“嘭”的一声,以及那些扬起的在昏暗的夜色中根本看不清的尘土。
    而城楼上的石家三兄弟,正要顺着步道,想赶快下城楼逃走。但那些明晃晃的军刀却迎向他们。飞羽卫的刀,总是掌握在皇家的手里,此时便在赵天印手里。
    石继威抽出身上的佩剑,拼命地挥着,要护住自己,也护住二弟和三弟。
    但奋力击退了两三个飞羽卫后,石继威只感觉到后背一凉,然后扭头看去,自己的二弟已倒在了军刀之下,接着倒下的还有三弟,最后便是石继威自己。
    倒下了,剩下的就是疼痛,然后就没有了。
    承天楼上的动*乱瞬息间便平复,承天门前也没有费太多事情。被围住的莫四,还有净言和净行,还未来得及做更多的反抗,或许也没有想做反抗,便被皇甫重以雷霆手段锁住了天灵窍和地灵窍。
    端木序一直紧盯着莫四,此时便全力出手,将灵气催动到了极致,一拳轰击在了被禁锢住的莫四身上。
    莫四没有想到,其他人也没有想到,毕竟看到国师的做法,必定是有什么缘由,而端木序上去便是施一重手。
    莫四整个身体往后疾飞,然后才跌落在地上,口中汩汩流血,却生机渐渐消逝。
    赵落葭知道端木序不是这样暴戾之人。她一赶到这承天门后,便感到自己的兄长有些不对劲。
    赵天印也发觉了端木序的不妥。虽然在去岱山途中处置了皇后石玉婵后,正好碰到了前来报信的赵落葭,心中大为高兴,随后的一番询问,他也就大致知道了华州地动之后这两人的行踪。
    端木序蓄势一击之后,再看到了莫四躺在地上汩汩吐血,并紧紧盯着此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些集聚的怒气才稍稍有所缓解。但这并没有结束,他看向承天门前地上已然不动了的赵建成,再回头看了看赵天印,双眼中并没有赵天印所期待的神情,也并没有赵天印所想的走过来和自己说话。
    端木序左右张望了一下,也许这些残局不用自己再参与。他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对旁边的赵落葭说了声,“跟我走。”
    想高侍卫微微点头致谢后,端木序脚下用力,很快就出了这些跟随赵天印而来的人,其身后跟着赵落葭。
    两人的身影便这么消失在了光熙大道里,身后是一些目瞪口呆的人。
    夜色虽浓,但端木序两人都修为不俗,速度也极快。
    端木序要去的地方,便是真夫人所在的小院。
    让端木序意外的是,这小院已空空如也。不过,转念一想,他也就明白了。
    赵落葭一肚子的疑惑,直到跟着端木序一直到了这个小院,再跟着到了后院侧面的厢房内时,里面一副棺椁让她的心揪了起来。
    端木序双膝着地,然后回头对赵落葭说,“母亲她在皇宫中薨没了。”
    赵落葭一听,如遭五雷轰顶,双腿一软,也跪在了地上。她是万万没有想到,避居乐寿堂的母亲就这么离开了自己。她想着的是,等这次危机解除,她就可以真正的一家团聚了。
    看着眼前漆黑的棺椁,赵落葭的泪水滴落,顺着脸庞,掉在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端木序将自己潜入皇宫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最后,他提了一句,“母亲说,我们的父亲不是赵天印,而是端木正一。”
    赵落葭有些错愕,更有些狐疑,不解地问道,“这怎么可能?”
    端木序反问道,“这怎么不可能?”
    “这……”赵落葭一时语塞。
    “母亲说,当时所做这一切,原本是要保住我们两人。先是谎称是赵天印的骨肉,但终究不放心我们留在宫中,然后便暗中联络桂公公,安排一出反贼入宫截杀的戏法。就这样,你我才分开的。”端木序慢慢说道。
    赵落葭原本有些狐疑的神情,在渐渐琢磨端木序的话之后,减少了好多。她想起小姨留下的纸条,还有母亲留下的纸条,而这些都是桂公公亲手交给她的。
    小姨和母亲这么多年如此谨慎,桂公公这么多年的小心,想必不是真的为赵天印隐瞒往事这么简单。那么,哥哥所说的就是真的了。
    自己不是赵天生所生,而是端木家的人。
    那自己不再是赵落葭,而是端木落葭。
    或许是曾经历过“母亲”变成“小姨”,也或许此时有着端木序在身边,她的神情比当初要镇定得多。而镇定之后,却是心痛。她跟着端木序一道起身,缓缓推开了棺椁,看了看里面安详睡着的人。
    在他们的眼里,在他们的心里,都希望她是睡着了。
    端木序以明微境,催动灵气,将四周感知一遍过后,低声说道,“母亲安葬的地方,我不想让赵天印知道。至于如何去面对赵天印,我想你需要考虑一下。”
    这便是摆在原来的赵落葭,此时的端木落葭面前的难题。
    端木落葭,那么赵天印无疑便是她的仇人,抢了端木家的江山,更是拘禁母亲这么多年。这个仇,不是这些年的一些恩惠所能抵消。
    但要她此时便提着佩剑去刺杀赵天印,好像她一时间竟然也做不到,不仅仅是修为的事情,更是心结。
    但不管怎么样,她终究是要帮他的,帮自己的哥哥。
    即使一时间,她还非常不适应自己是端木落葭这样的身世。
    也许要适应这样的身世需要点时间,他们也还有时间去适应,但安葬那棺椁中的亲人却刻不容缓。
    夜色依然很浓,宪京城好像也在沉睡当中。
    而端木序和端木落葭,便在这夜色中忙碌着。
    端木序双手托举着棺椁,在那些不起眼的屋顶和围墙上极速奔走,后面跟着的端木落葭全神防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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