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 冰火两重天
元昊当然不是傻子,也没有那么多的步跋子往里送。
再说了,子房再生、孔明再世的张元,也不觉得区区一个金明寨需要太多的伏兵。
在佯攻保安军与承平寨之后,元昊亲率大军来攻金明。
张元也难得勇敢了一回,对元昊执意攻取延州提出了质疑。
对此,元昊的解释是:“环庆有宿将据守,不可擅取;泾源甲骑精强,不易攻伐。唯延州其地阔远,而入路颇多。又寨栅疏远,士兵至少,无宿将精卒,熟谙山川形势。且延州知州范雍怯懦无谋,都巡检李士彬贪暴愚顽,部下怨声载道。
此地利、人和皆在我也,此时不攻,更待何为?”
张元很想说一句:诈降的军士尚无消息传出,归顺的金明寨将领更是音讯全无,人和不一定在咱们这边啊!
但看着元昊孙子附身的状态,张元很明智的怂了。他也知道,这都是借口。就算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赵宋,就算什么条件都不具备,元昊也一定会攻打延州的。
无他,方仲永在耳!
被别人比作一头蠢驴的价钱,你能忍吗?
也许张元能忍,但元昊忍不了呀!能够耐着性子进行多般安排,已经算是元昊大帝英明神武,智谋过人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武侠小说里经常出现的情形,通常不会出现在正规的大规模战役中。
因为古代肉食获取不易,绝大多数人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夜盲。加之通讯不便,在白天都有可能因为军令传达不畅而导致意外。晚上黑灯瞎火的,你能看得见谁,又怎么指挥作战?
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元昊亲领十万大军,来攻打不到万人驻守的金明寨,自然要以堂堂正正之师、威武之师,一鼓而破。
再挟大胜之威,直取延州、鄜州,打得方仲永跪下来唱征服,继而全取永兴军路与秦凤路。如果再能够打下京兆府,据唐朝故都,打起旧唐旗号,三分天下不是梦!逐鹿中原也是指日可待呀!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团团围困之下的金明寨,并没有如元昊预想的慌得一匹,反而如同刺猬一般缩起了身子。任你如何的叫嚣骂阵,也不见有一个人露头搭话。
试探性地攻击了一番,原指望着引发城中动乱,那些诈降的军卒可趁乱打开城门,归顺的金明将领也能箪食壶浆欢迎王师。
结果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这是什么情况?我的计谋被人识破了?张元暗自纳闷。
攻击暂停,金明城楼上终于有了动静。
有个鬼鬼祟祟躲在掩体后面的家伙高声喊道:“我家大帅,敬告张元先生,感谢张先生为大宋送来许多劳力。只是张先生过于马虎,把许多桀骜的步跋子也送了进来。今日特此奉还!”
说完,咕噜噜从城头上扔下百十颗人头。
捡回来一看,有不少是认识的,都是步跋子里的精锐。也有不认识的,看模样大概就是有意归降的宋军将领。
元昊心痛不已,这可都是百战的精锐之士啊!就因为张元那狗屁不通的主意,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你给我等着,等打下了金明寨就用你的脑袋祭奠那些无辜枉死的将士!
狠狠地怒视张元一眼,元昊咬牙道:“蚁附!”
夏人不善筑城,更不善攻城——似乎这是所有游牧民族的通病。
农耕民族往往需要费尽心力,修筑坚城,才能在与来去如风的游牧民族的战争中一较高下。
看似一个是主动进攻,一个是被动防御。在“最好的防守是进攻”的后世,一定是要被喷成筛子的。
但你要是问问元昊,是喜欢在城里守着看敌人送死,还是喜欢在城外用人命去填,他一定会口吐芬芳,再一刀砍得你满脸桃花开的。
孙子曾经曰过,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孙子又曾经曰过,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没有数倍于敌人的兵力,你想攻克坚城?拿人命来填吧!
什么时候,用数倍于敌人的伤亡,把敌人守城的兵力消耗殆尽,再派出勇士先登作战,生生从城墙上攻破,再打开城门,什么时候才算完成了攻城作战的任务。
在没有远程重火力的掩护下,每一座城池就是一台绞肉机。什么时候把双方的血肉都绞干榨净了,战役才算结束。
最令元昊恼火的是,虽然时近隆冬,金明寨外的护城河已经结冰冻实,不需要辅兵背土填沟壑了。但狡猾的宋人在城墙上泼了冷水,俨然是一座冰城。在阳光映照下,闪出刺眼的光芒。
刺眼无所谓,勇猛的大夏战士,岂会畏惧区区的反光?可经不住它滑啊!
一抓一出溜,连个抓手都没有,怎么爬上去,怎么滑下来。
多亏了狗头军师张元未雨绸缪,料敌于先,提前打制了些云梯、攻城棰等器械,才避免了徒手攀岩的尴尬。
但云梯较少,不敷使用,被早有准备的宋兵或用木叉推翻,或被从天而降的礌石、滚木砸断,顿时摔得筋断骨折,死伤惨重。
这时候,就看出西夏的底蕴了。
彼时西夏有一神器,名曰神臂弓。虽名为弓,实为偏架弩。威力虽不如宋军普遍装配的八牛弩、床子弩,但胜在便于携带,两人即可迅速装配,极端时一个人就能使用。
更重要的是,与宋国把床子弩视为战略威慑武器不同,西夏凡正规军基本上是都配备有神臂弓。
一声鸣镝,黑压压一片箭雨直往城头而来,真个是“黑云压城城欲摧”。有胆小些的,直接趴在地上,希望自己能够逃过一劫。
李士彬目瞪欲裂:“上盾!”
手脚快些的,不等吩咐早就往巨盾后面一躲,免遭荼毒。手脚慢些,运气好的挨上几箭,运气不好的直接就成了刺猬。
三波箭雨过后,城头上成了荆棘森林。
李士彬推开巨盾,再大喊一声:“敌人要上来了,准备火油!”
果然,元昊见暂时压制住了宋军,命令西夏军大举压上。从天空看去,就好像一队队的行军蚁,不断地翻滚,累积,再沿着树立起来的云梯攀沿而上。
只不过这些西夏军,要比刚才负责试探性攻击的要倒霉一些。迎接他们的,不仅有常见的礌石滚木,还有大团的石灰、熬滚的金汁(粪水)。
善良而富裕的宋兵,怜惜西夏苦寒,百姓们没有多少油水,又额外以水龙车喷洒了许多火油。似乎又觉得天气寒冷,又于各处几乎同时间射出火箭,点燃那些火油以帮助西夏军御寒。
一声巨响,火油爆燃起来。
李士彬吓了一跳,往常的火油没这么大动静呀?
回头看着镇定自若的司马青云,怒道:“你是故意的?”
“不好意思啊!忘了提醒李都监了。”
“你就是故意的!”
李士彬回过神来,再往城下看去,城下已成炼狱。直接被炸死算有福气的,更惨的是那些身上沾上火油的。
那些火油冒着幽蓝色的小火苗,看似燃烧的不剧烈。用手拍打,手就烧着了。趴在地上蹭,似乎连沙地都要烧起来。任你如何的翻滚扑打,那火就是不灭,似乎非要把人身上最后一滴油水烧净,才肯罢休。
司马青云毕竟年少,哪里见过这般惨烈的情形,待闻着空气中弥散的烤肉味时,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口就吐了出来。
马六这没心没肺的家伙还在不停地进行实况转播:“哇,快看,有个家伙把自己的胳膊砍下来了。啧啧,真是一条汉子。
哇,另一个家伙头发都烧着了,真像一个火把。呸,真没用,这就死了!”
李士彬也跟着添油加醋:“马六你不会看重点。看见没,喏,就那个肚皮鼓鼓的家伙。本官与你们打赌,不出五个数,那肚子一定会爆开。到时候啊……”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就好像蹴鞠被踢爆了一样,那死尸的肚皮就炸裂开来。司马青云不信邪地往外看看,又赶紧转身接着吐。
李士彬好像打了大胜仗一般,起身长笑:“就你这小娃娃,见过什么世面?本将当年……”
嗖的一支铁箭擦脸而过,李士彬一捂脸,急忙蹲下,连声骂道:“真他娘的晦气,忘了西夏的射雕手了!”
看着一圈幸灾乐祸的眼神,李士彬一瞪眼:“笑什么笑?我这是给你们示范,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得意忘形。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缓过劲来的司马青云说道:“李都监,天色将晚,敌我双方都无力再战。咱们还是看看伤亡如何吧?”
城头留下值守的兵士,李士彬也一改往日对士卒动辄打骂的态度,满城慰问伤兵。
一圈走下来,原本觉得大了大胜仗的李士彬,再也没有了一丝笑容。粗略一数,死者七八百,重伤者千余,轻伤者不计其数,其中多为新兵。
到最后,李士彬大骂了起来:“早就告诉你们,西夏弓弩厉害,怎么就不知道躲躲呢?你们这些新兵蛋子!”
也有敢顶嘴的:“西夏人死的更多,咱怕啥?”
怎么能不怕呢?
尽管西夏军的死伤至少要在两倍以上,可人家有十万人啊?这么算下来,还是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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