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三章 大雪满弓刀(二)
那雪在无声无息中悄然而至。初时似盐粒,噼噼啪啪地下落,俨然是“空中撒盐差可拟”。
不多时,就变成了晶莹剔透的雪花,“未若柳絮因风起”了。
到最后,风也起了,卷积着的雪片越来越大,直到变成“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了。
雪这个东西,看似洁白,实则是把天空中有形的、无形的脏东西,全给包装起来,用一种看似无害的形态落到地上。
也许是虚荣心作祟,那雪花又层层叠叠,将地上的污秽、血迹、残尸一一掩盖了起来,真个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有看官说了,不是说雪是冬天的精灵吗?你像那谁谁和那谁谁写的,多美呀!
美吗?
那是你在吃饱穿暖之后,而且又没有出行的必要的时候,才会觉得美。不然的话,你一定会说,美个屁呀!
方仲永是吃饱穿暖的了,看着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才会很有小资情调的来一句“听雪落下的声音”。
延州的百姓们也是吃饱穿暖了的,虽然没有方大人的诗情画意,但也不妨碍他们说几句“瑞雪兆丰年”之类的俗语,给自己一点希望,好歹慰藉一下这过得乱糟糟的一个冬天。
想要进城而被拒的西夏人却没有一点开心的地方,更没有哪个缺心眼儿的去听雪落的声音。
大家都在忙着劝自己英明睿智的大王,冲动是魔鬼,大王您可要冷静啊!
元昊却不是个乖孩子,脑袋摇晃得像个拨浪鼓似的,偏不乖,我偏不乖!
好吧,元昊没有这么贱萌,他只是挥刀劈死了一个极力劝阻他的将领,就再也没有人敢阻拦了。
既然横竖都是个死,倒不如死在冲锋的路上。那样的话,说不定大王看在自己为国流过血,还能稍微看顾一下自己的家人。
雪,越下越大,血,越流越多。
直到已经漫过脚踝的雪花,也不能掩盖住这人间的惨剧的时候,元昊终于清醒了过来。
一个延州就这么难打,宋国其他的州府呢?即便是侥幸打下延州,能在宋军组织的反扑中坚守下来吗?
上天啊!你为什么如此的不公,单宠爱炎黄子孙,而摈弃了大漠儿女呀?
向上天怒吼一声的元昊,再也压不住胸口涌上的鲜血,噗的一口喷出,轰然倒地。
众将士一看,大王昏倒了,太好了,呃不,是太不幸了,咱们赶紧回去保护大王吧!可不能只顾攻城,没有了大王,咱大夏人民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原本就心不甘情不愿的西夏将士,瞬间如潮水般退了回来,拱卫在他们的大王周围。也没有什么军法官去制止他们,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这不是打仗,这是送死啊!
大王无法理政,张元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军师嘛,一军之师,你不顶缸,呃不,是你不拍板谁拍板?
看着一圈不怀好意的眼神,张元自知不能幸免,眼睛一闭说道:“各位将军,在下的意思是护卫大王及早返回兴庆府,以免为敌所趁。各位,以为然否?”
众人齐声赞道:“军师智谋高绝,我等自当听令!”
听令就听令吧,反正在这儿早晚也是死,回到西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说不准大王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抹不开面子,才假装昏死过去了呢?
既然事不可为,咱还是走为上策吧!
后军变前军,再留下断后的军队,收拾辎重,西夏人就准备打道回府,以待来日了。
方仲永一看,想跑?没门!
开城门,放狄青!
关系缓和不少的范雍劝道:“穷寇莫追呀!”
“不,据一位很厉害的人说,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好时机,焉能纵虎归山?
小青,小青,死哪儿去了?还不装备好骑兵,准备出发。
你给我记住,不要靠近攻击,要像狼一样远远地跟在后头,趁他疲惫的时候,就狠狠地上去撕咬。撕下一块肉来,扭头就跑,不要与敌人缠斗。
为什么?因为你们人少,一万骑兵想吃掉人家四五万人,你以为你是神仙呀?”
狄青很是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末将还想着,还想着……”
方仲永很是鄙夷:“想什么好事儿呢?就你那两下子,还想擒杀元昊,混个王爵?”
转而正色道:“你不要以为西夏人已经打残了,没有了还手之力。金明与延州两战,我们不过是依托坚城,仗着火器之利,才能以较小的代价歼敌数万。真要是真刀真枪地野战,不是本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还真玩儿不过人家!
去吧,小心一点儿!别被西夏人反杀了!等到了金明寨,刘平将军自然会与你会合,协同保安军、绥德军,争取在金明寨全歼西夏侵略者!”
刚碰了一鼻子灰的范雍,听方仲永言之凿凿,不禁大笑道:“实不知方大人有这般未卜先知的本事,你怎么知道西夏人一定会走金明寨?”
“回去多看看天文地理吧,不要总钻在故纸堆里,研究诗词典籍。如此恶劣的天气,他们能走哪儿?”
北方的看官可能知道,大雪之下,看似处处坦途,实则步步惊心。原来的道路看不见了,原来的河流沟渠也看不见了。你要是觉得就此走上了幸福的大道,请等着掉沟里吧!
西北苦寒,西北人玩雪的经验一点都不比东北人差,马掌上裹着皮毛,伤号还有简易的马拉雪橇可坐,顺着依稀可见的村庄废墟,不太顺顺当当的走到了金明寨。
为什么不太顺当呢?因为有那狗皮膏药一样的狄青,领着一队人马不时地上来骚扰。
不理他吧,他嗖嗖一堆蒺藜火球扔上来了。真转身与他作战吧,那帮孙子扭头就跑了。还不敢追,生怕中了宋人的圈套。
感谢方仲永仅存的一点人性,没有把沿途的房屋拆得片瓦不留,让归来的游子有些昔日的印记,更没有把金明寨都给拆个干净,让疲倦的西夏游子有了可以躲避风雪的地方。
好人啊!
如果能够回到西夏,一定要给方仲永竖起牌位,每天三炷香,祝他早登极乐,仙福永享!
人困马乏、饥寒交迫的西夏人在喝了口热水,吃了口热饭之后,留下警戒,蜷缩着围在一起,享受起这难得的温馨时刻。
至于大王,据说在勉强进服了肉羹后,仍然昏迷不醒。管他呢?也许到了兴庆府大王就会醒了,装睡的人是最难叫醒的。
夜幕降临,雪却丝毫没有停的想法,依旧很是豪迈的像摊煎饼一样,一层一层地摞起来,不知不觉中,已是及膝。
望风的西夏军卒骂了一声“这鬼天气”,把自己的皮袍裹得再紧一点,蜷缩在角落里,沉沉睡去。
也不怪西夏军疏于防守,如此恶劣的天气,哪个傻子愿意出门,又有能耐出门呢?
此时,金明寨东南一处山洼里,四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正在密谋进行一场惨无人道、灭绝人寰的大屠杀。四名犯罪嫌疑人分别是,鄜州兵马钤辖刘平,保安军钤辖鲁泽、绥德军钤辖万德福以及手持方仲永将令的新任西上阁门副使的狄青。
职务最高的刘平,作为头号主犯率先表态:“一切惟大帅军令为是!”
两位县级武装部长鲁泽和万德福彻底沦为摆设,点头说道:“是啊,是啊。”
狄青虽然年青,却不是青涩的小伙子,只说道:“大帅的军令是,务必多多消灭敌人。”
“没了?”
“没了。”
“多少算多呢?”
“半数以上。”
“具体的部署呢?大帅没有指定谁来进攻,谁来堵截,谁来掩护?”
刘平见惯了运筹帷幄之中,溃败千里之外的口头军事家,觉得还是问清楚的好。要不然,就算你打了胜仗,可没有完成上级的战略意图,也是个罪呀!
狄青微微一笑:“大帅说了,战局瞬息万变,谁也不能预知所有的变数。因此,此战全权由刘将军指挥,末将等无有不从!”
刘平也不推辞,作为大宋能拿得出手的为数不多的西北宿将,他有这个资格担任前敌总指挥。真要是方仲永说出个一二三来,这样那样的布置一番,他还真未必买账。
你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别仗着侥幸胜了两回,就以为自己是诸葛再世、孔明复生了?打仗,还得真刀真枪地干!咱也是两榜进士,读过兵法的好不!
当下,刘平安排道:“本官自领本部人马负责进攻,狄青率延州军负责堵截,保安军、绥德军两翼掩护!各位如无异议,照此执行吧!”
打酱油的鲁泽和万德福自无不可,俺是战五渣俺知道,没打算和你们抢头牌,呃不,是抢头功。元昊是那么好抓的?想封王,先看看你家老坟里有没有那个蒿子?
狄青有异议:“老将军思虑周全,自无不妥。只是末将出来的匆忙,未曾携带拒马、刚车等物,堵截恐有所不利。末将愿率兵冲锋,把敌军从金明寨赶出来,再与几位四面合围,一举成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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