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那老先生年岁已高,只往那桌前一坐,自有一股精气神,震慑全场。
老先生提起那惊堂木,往桌上一拍。
“啪!”
全场肃静,嗡嗡声戛然而止。
老先生不急不缓地开了口。
“烈阳酷暑,毒的是乡里;祥云瑞蔼,笼的是翠楼。
年年耕作,饿死了农夫;绣床高枕,富的是王侯。
一生血汗,尽上缴地主;一世辛劳,还不如看家护院之狗!
人世多艰,说什么因果轮回;
天下尽是些不平的事,兴亡又岂归——”
“啪!”
又是一声惊堂木,举座俱惊,心肝一跳。
“造化之功!”
老先生神情激愤,横眉怒目。
全场寂然,鸦雀无声。
老先生那一场开场白,端的吓死个人,举座皆惊,全场寂静。
过了半晌,人群里蹦出一个声音:“好!”
全场沸腾,掌声雷动。
老先生声音沧桑,一通话语昂扬顿挫,寥寥几句话,便挑动起了听众们的情绪。
高鸣手持茶杯,呆愣半晌,心下惊愕,这老先生,有点不一般啊,怎么有种搞事情的味道啊。
程家子那群跟班跟风喝彩,手舞足蹈。唯独姓程的自己,微微皱眉。
高鸣远远地望着姓程的那桌装模作怪,闹得格外欢腾。
这哪里是在听说书啊,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高鸣抬头看了下那弹琵琶的小姑娘,心下隐隐担忧。现如今索性左右无事,不妨安安稳稳地坐着看看形势。
更何况,听了那开场白,他对这老先生的故事也有些兴趣了。
喝彩声稍稍停息,老先生向小姑娘稍一点头,那一双纤细的手便有力地拨响了琴弦。清脆的琵琶声被弹得悱恻连绵,如一条蜿蜒婉转的小溪,从指间流淌而出。
故事便顺着溪流缓缓地展开。
场间安静下来,静静地听。高鸣也放下了茶杯,侧耳倾听。
故事是个简单的故事,老先生却以丰富的情感,将其演绎得有声有色。
故事发生在60年前的飞黄国,缘起于一个举世大侠,被奸人所害,只留下出生不久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被其仆人救出。
然而仇敌势大,围追堵截。那仆人千辛万苦逃至某地某村。
正巧当地地主家不久前诞下一子,那仆人便心生一计,将婴儿偷偷调换。在一番机缘巧合之下,幸运的是,两个婴儿都顺利长大成人。
老先生讲得精彩,听到英雄遗孤险难丛生,场中众人都长提着一口气;而如今听到两个孩子都顺利长成,俱放下心来,心中欢喜,都说老天有眼。
那英雄的遗孤在地主家长成,想那地主脑中尽是肥肠,哪里料到竟替别人养了儿子?对这“假儿子”关怀备至,照料仔细。
这“假儿子”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常言道,近墨者黑,渐渐地竟养成了个骄横跋扈的纨绔子。
而那地主家的亲生子却错身当地农舍,被一家农夫养大。从小跟着养父母做农活,夏日头顶酷暑,冬日餐风饮雪。
场中众人一会满堂大笑,一会唏嘘不已。看老先生将那英雄遗孤的混蛋行径说得凶恶,众人咬牙切切;看老先生将那地主家的亲生子说得可怜,也有人打抱不平。
有人矛头直指源头,怨那仆人干的这样的荒唐事。
话说一日,农家的小妹被地主家的假儿子撞见,当场便上演了一出强抢民女的戏码。
地主家那亲生子被那假儿子弄的是家破人亡,自己更是被陷害发罪。
众人听得咬牙切齿,怒火中烧。
那亲生子被激起了一身血性,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将那地主一家杀个干净,做了那亡命之徒。
众人听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大叫一声:“好!”
当真是酣畅淋漓。
却突然想到,这地主一家,不正是那亲生子的血脉至亲嘛!
众人齐齐愣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个心中惊骇,眼神惶恐,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程家子的那狗腿子却在满座寂静之下开了口,只听他哈哈大笑:“可笑,可笑!这下贱的痴汉,杀了自己一家还不自知,真是个有趣的故事啊!哈哈哈哈……”
声音刺耳,大煞风景。
众人对其怒目而视,他冷冷扫视一周,气焰嚣张地一拍桌子,爆喝道:“看什么!”
却只听“啪”的一声,原来是那程家子,又是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闭上你的鸟嘴,安安静静听讲!”
那人若无其事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向周围挑衅般的扫视了一圈,却也听话地安安静静地坐回座位上。
说书的老先生接着讲述后边的故事。
且说那亲生子亡命天涯,却机缘巧合下,竟结识了当年调换了婴儿的老仆人,又机缘巧合下,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
这一下当真如晴空霹雳,将他逼得发疯。
他跑进了深山,恰巧看到一座残破的旧庵,里边住着个老和尚,供奉着些神佛。
那亲生子自觉罪孽深重,便去神佛面前忏悔,在那破庵一住就是好几年。
可他思绪不通,心中时常万分煎熬。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他恨自己,可他又觉得,在那样的情景下,他又不知道他和地主是什么关系,是地主先害了他一家,他恨不得生啖其肉!
那么该恨那偷梁换柱的老仆人吗?
假设当年他没有被换走,那么他就会成了那纨绔子,现在,估计已经被复仇的农夫家的儿子杀死了。如此,不过是世间少一个忏悔之人,多一个亡命之徒而已,悲剧依然是悲剧。
那么,他到底应该恨谁?到底是谁酿出了这场悲剧?他又该向神佛忏悔些什么呢?
他跪在神佛面前,惶惶,迷茫,迟迟不能言语。
一日,他问老和尚:“大师,我本出生富贵,却平白无故地飞来横祸,让人掳走,致使骨肉分离,一生穷苦,凭什么?”
和尚说:“大约你前世作恶,今世有此报应,享不得那福分。”
“既然前世作了恶,做什么让我生在地主家?”
和尚沉思半晌,良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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