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的街巷狭窄,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战马奔驰,失去速度的骑兵奋力挥刀,却总被更多的铳枪刺下马来。
折损近半后,骑兵军官眼见不敌,带着残余骑兵打马向后退去,战场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伤兵的呻‘吟’。
蓝绍忠从战场上找来几个受伤的骑兵,简单地连哄带吓,这些人便先后招认原是襄阳驻泊,只是听命前来鄂州“清君侧勤王”的,再多的就一问三不知了。曹迪暗地里调动了数万大军,职方司居然全‘蒙’在鼓里,沿途州县没有一个示警的。蓝绍忠回想起来,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向邓素禀报情况,便问要不要将这些叛军就地斩首。 ”
“算了。”邓素脸‘色’苍白,他看了看满地尸横狼藉,摇手道。
不远处,还有百姓偷偷从‘门’缝里担惊受怕地朝外看着。
“一已为甚,岂可再乎?”邓素摇了摇头,低声叹道:“都是我大宋的子民,叛军已走脱不少,把这几个人移到路边,咱们相机出城便是。”蓝绍忠点头称是。火铳营的街垒扼要而筑,不经过这里,叛军就无法攻打相府,反过来,内城的人也出不去。这一场恶战将叛军驱离,鄂州城内街巷密布,东南西北城‘门’有九座之多,叛军初来乍到,兵力不足,必然无法一一照顾到,职方司的人又是地头蛇,只要小心谨慎,突出城外到有八分把握。刚才这场战斗虽然‘激’烈,火铳营伤亡不大,只是有一名都头战殁,两名百夫长重伤,蓝绍忠当即任命军官补缺,又挑选了几个机灵的在前面做斥候。
这一路中间只遭遇了几次叛军骑兵,都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最后从汉阳‘门’旁的一座小水‘门’出了城,坐船进了汉阳城。汉阳还是赵行德在鄂州时经营改建的,城小而坚,里面驻有两炮营,四个火铳营,都是靠得住的军官带领,汉阳守将陈元是邓素一手从营指挥拔擢起来的亲信,也是蓝绍忠的旧部,一进了汉阳城‘门’,蓝绍忠就算是彻底松了口气,他吩咐亲兵去召陈元立刻来见邓素,然而,当他快步走到邓素面前时,却发现相爷的脸‘色’十分苍白,紧接着,蓝绍忠发现,邓素衣袍一角隐隐透出暗红的血‘色’。
“邓相公,”他扭头,几乎狂怒地喝问两个保护邓素的亲兵,“这是怎么回事?”
蓝绍忠在邓素面前虽然恭敬地如同卫士一样,在军中却素有铁面阎王之称,他这一喝,两个亲兵顿时被吓傻了,讷讷说不出话来。这时,邓素却笑道:“绍忠,不怪他们,是本相命令他们,不可扰‘乱’军心的。”他说着眉头便皱紧,似是吃痛吸了口气,伸手捂住腰间,这一按下去,蓝绍忠才发现,那里的衣袍几乎完全被鲜血给浸透了。
“大人”蓝绍忠的声音几乎带上哭腔。
“中了流矢而已,”邓素一边吸着气,一边微笑道,“速速召见陈元,让他备马准备传檄讨逆,另外,传令城外八营向汉阳汇合,还有,为本相送过来纸笔。”
他在城内‘交’战时便受伤了,被一颗横飞的铳子击中,当时便鲜血横流。邓素为免影响军心,禁止卫兵声张,卫兵只能为他匆匆裹好伤口,连铳子都来不及起出,就背着他一路跑。整个这段时间,邓素经常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只强撑着没完全失去意识,这时候,疼痛反而成了使他不至于完全失去知觉的助力。十几里路,邓素没有半句呻‘吟’,除了简短地应付蓝绍忠的请示之外,只是低声默念着‘春’秋大义,这让连背负他的卫兵都极为吃惊。擦血的汗巾连换了好几块,这样严重的伤势,常人早就痛得大呼小叫,昏死过去了。
“是,大人。”蓝绍忠恭恭敬敬地低头道。
若是寻常,邓素必是挥挥手道,去办事吧。然而,这一次,上面沉默了许久,没有声息。
他抬头一看,不禁脸‘色’一变,扶住昏过去的邓素,大声道:“相公大人,邓大人!”
邓素的脸‘色’惨白,类似战场上弥留之际的伤兵。
这种脸‘色’是蓝绍忠十分熟悉的,他压下心中的惶恐,急忙让刚刚赶来的陈元把汉阳城内最好的郎中请来,又向知道此事的部属下达了封口令。邓素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郎中替他再次清理了伤口,挖出了残存在身体里的半个铳。第二天晚上,邓素醒过来只‘交’代了两件事,一是让鄂州城外八营集中到汉阳,二是参知政事陆云孙可能是叛贼同谋,最后邓素又口述了一段檄文,任命岳飞为讨逆大元帅,韩世忠为副帅,号召天下兵马讨逆,不过,这段檄文只口述了一半,邓素又昏‘迷’过去。
这段时间持续不断地发着低热,郎中知道他中了铅毒,具体如何驱毒,却是苦无良方,只能说吉人自有天相。蓝绍忠无法,只能一边等,一边四处延聘名医过来诊治。形势‘逼’人,邓素昏‘迷’的三天里,鄂州城外八营陆续赶到,三万多兵马集结到了汉阳城,然而,八军头各有靠山,平常虽然对蓝绍忠和职方司敬畏三分,那也是看他背后邓素的面子,此时,邓素生死未卜,蓝绍忠要协调大军就难了。他既无名义,又无能力来调度这支大军反攻叛军,谁也不愿打前阵,只能猬集汉阳,坐视叛军盘踞鄂州。又过了数日之后,襄阳大军赶到,曹迪立刻将汉阳城团团围住,不过,暂时还没开始攻城。
从襄阳到鄂州,大军出发的时候原有七万三千人,一路急行,到达鄂州时,除去掉队和扼守后路的,还剩五万六千人,因为连日来疲于奔命,官兵都疲惫不堪,更没什么斗志。因此,曹迪也没有一味‘逼’迫部属攻城,在他看来,汉阳城里乌合之众,邓素瓮中之鳖,放眼天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将重树皇权。他进入鄂州第一件事就是关心户部和兵部的粮仓,虽然绝大部分储粮都被输送北上,但仓中存粮仍然足够大军支用一年之久,这就让曹迪放心了。
当邓素被围困在汉阳城内,和外界通消息都难,现在,曹迪觉得,只需要一道诏书,天下人心便拨‘乱’反正了。
然而,十几天过去了,送出去数十道诏书,仅仅换来一两道上表朝贺,曹迪这才发现事情远远不是他想象那么简单。
除了跟随邓素逃亡的随从之外,朝廷六部文官大都滞留在了鄂州城内,一开始,曹迪根本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心想大事底定,皇权在上,这些吃朝廷俸禄的自会哭着喊着前来投效,到时候再分亲疏远近,一个个甄别使用罢了。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只一天工夫,六部的尚书、‘侍’郎便逃走了大半,剩下的也都跟死人一样闭‘门’谢客,明显不打算和曹迪合作。非但如此,就连在朝中一直支持曹迪的参知政事陆运孙,无论如何也不愿出来主持政事堂,若不是皇帝召见,陆云孙甚至根本不愿意见曹迪,还在御前唉声叹气,说曹迪擅自回兵,不但耽误了北伐大事,还让朝局变得不可收拾了。最后,还是在陛下再三请求下,陆云孙才勉强答应了“暂代”丞相之位。
正当曹迪松了口气,以为这个老学究可以替他收拾局面时,他没想到,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各州拒不上表朝贺曹太师拨‘乱’反正之后,还在相互观望的当口,已经致仕的陈东和吴子龙先后发布文章,公开指责曹迪违背大礼法。吴子龙的文章言辞尤为‘激’烈,他说曹迪驱逐丞相,是为不义,不听兵部军令北上抗敌,是为不忠,等同谋反,表面上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其实是以为主上暗弱,想离间君臣,要重演汉末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这两篇文章就好像往一堆火‘药’桶里扔了两根火柴一样,数日间传遍大江南北,吴子龙的文章因为更加‘激’烈痛快,在街坊间口耳相传,其影响甚至超过了陈东。
有人用一两银子一个字的价钱用鸽书传递吴子龙的这篇檄文,到处无不争想一睹为快。
各个州学、县学,以及‘私’塾茶馆,原本就蠢蠢‘欲’动的士子仿佛得到了号令似的,斥责曹迪谋反篡位的文章如雪片一半铺天盖地而来。
有人开玩笑说,如果说千夫所指,无疾而终的话,曹迪恐怕已是万死之人。
而这,也仅仅是一个开始,就在陈吴二人文章传出来的第二天,广州、杭州、泉州在同一天明发邸报,称曹迪是挟持陛下的‘乱’贼,因为陛下受了曹贼的挟持,所有圣旨没有邓素的副署,所以都不能成为正式的皇命,而是“‘乱’命”,这三州为了不让上缴的赋税落入曹迪手中助纣为虐,便自己截留了赋税,而且号召天下州县“不奉‘乱’命”,州学另外再派人前往杭州,共同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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