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猎女

    
    之后几天，因老侯夫人特许不用请安，云靖宁都没有出静轩，只在屋里养伤。
    日子过得贼悠闲，他连长衫都没穿，就一件中衣松松地穿着。
    伤口重新上了药，也没有再乱动和使力，恢复得就快多了。
    林燕娘也没埋怨过什么，只是细心照料他，让他舒心不已。
    除了被赶到罗汉床去睡，说是药味儿太重怕熏着孩子，他就连床沿都摸不到了……
    云六已经上学去了，云七到是每天会过来玩耍，云安昊看到她都会开心地伸着小手要抱抱。
    当然这两天里，林燕娘也会抽空研究棋谱，这是她最感兴趣的东西，也想要通过这世界的棋谱，了解这世界里人的棋艺。
    叔爷爷们也提过让她去找他们下棋，只不过现在她也确实不方便走开，孩子不能离开太久。
    在屋里，养伤的男人便成了最好的陪练，俩人也自得其乐。
    这两天里，蕙春郡主一直未回府。
    云军侯也不去接，每天照常上朝，回来便忙着处理军务，偶尔会过来静轩看看，抱抱孙子。
    云安昊是个很讨乖的孩子，虽然才近百日，但是谁抱都不哭。
    最多喜欢的就笑得很开心，不喜欢的就微微蹙着小眉毛、噘着嘴儿，可怜兮兮的模样，好像他在忍耐着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似的。
    而他这副小表情，反而比大哭更让人尴尬，觉得自己欺负了他一般。
    云军侯第一次抱他时就是这副委屈的表情，直到多抱了几次之后，他才渐渐接受这个祖父，也能偶尔露个小笑脸了。
    云军侯见他笑了，顿时觉得自己的努力没白费，只叹自己太忙，每次来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功夫，不能多呆。
    可就是这一会儿功夫，也让林燕娘觉得自己的儿子在云家是受到祖父疼爱的。
    虽然孩子还小，各式小玩意儿和玩具都送了许多了，全堆在西厢库房里，孩子还太小，根本不懂得玩儿。
    当然林燕娘并不喜用拨浪鼓逗孩子，想要训练孩子的听力、视力和专注力，陪孩子说话就行了。
    云家各路长辈送的礼里边，当然就有好几个拨浪鼓了，她都收起来了，等孩子蹒跚学步时，自己拿着玩耍就好了。
    转眼她进云军侯府也有五天了，棋谱大致看完，里边几个残局也与男人练过破解之法。
    琴也每天不分时段弹上五首曲子，字帖到是还没碰过。
    连皇上对她到底识不识字、字写得怎样都不在意，她只要确实会写，说出去的簪花小楷确实写得熟练就够了。
    贵妇人认为要琴棋书画精湛才是贵女风范，才有资格成为世家子弟的妻子，这份认知已经被她这个山野女子给打破了。
    听说如今外头已有风声，世家贵族都在传着……
    云家那个新封的镇北将军，娶了个关外寒门女子为妻，带回来却被蕙春郡主不喜。
    这寒门女子不识大体，第二天就将婆婆气病了，还气得回了长公主府不肯回军侯府，母子关系也闹得很僵……
    虽然话都算真话，可是怎么传出去的？云军侯府想来不是没规矩的门第，知道内情而且一边倒指责寒门女子的……
    不用问，也知道话是从哪里传出去的，又是什么意图。
    云靖宁和林燕娘几天都没出静轩一步，但云霁云霄却在外头跑，除了回家，回来静轩伺候，也要去林家那边照料。
    当然还有跑过来的秦湛，在外头什么闲话没听到？
    他们和云靖宁悄悄报告的时候，林燕娘也就听到不少了。
    云靖宁很生气，反而是林燕娘劝他莫恼，他们又不是为别人活着，只要府中其他人待她好，其他都不重要。
    何况她还有皇上认可呢。
    在亲眼见到皇上的态度后，还敢这么嚼舌根传闲话，只能说京城里贵妇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转眼就到了五月二十一。
    云靖宁背上的淤青已消得差不多，无数小伤口也已结疤，便给祖母那边传了话，穿戴妥当后就和林燕娘一起带着孩子出门。
    顺便把每天都来报到的云七小丫头也带上，一起坐了马车出门，在街上闲逛了半天才去林家住着的宅子。
    宅子在城西北一带，是云靖宁买下来的一座三进两侧的小宅院。
    这些天里，林平安和林宋氏就带着孩子们住在这里。
    云靖宁也早就让人请了个老举人过来，每天带着几个小的读书。
    周清明年想下场应试，自然不用跟着听课，他只能另外自己读书，有读不懂的问题才去找老举人求教。
    老举人主要目的就是教周扬和林灿、林杰读蒙童的千字文、千家诗、四书五经。
    当然他们也会出去逛街，在秦湛和云霄带着时，已经把京城逛过一遍了。
    反而是足不足户带孩子的林燕娘，除了进过宫，就没出过云家大门。
    一家人见面异常兴奋，一边说着自己的京城见闻、一边问着云家如何，说了半天都停不下来。
    云靖宁见媳妇儿被弟弟妹妹们围着，也不去管，他到一旁与岳父岳母行了礼，便说起明天孩子百日宴的事儿。
    他今天来，也是奉祖父祖母与父亲的命，接岳家人进府去住。
    其实早几天就说起了，只是他的伤没养好，不想让岳家人知道后心中不安，毕竟他被打就意味着婆媳关系不宁。
    直到今天伤势已好了大半，这才过来接人。
    当初在这里买宅子，一个是方便他们过来探视、一个也是有属于自己的住处，不用被家人轻看。
    当初这么安排时，云靖宁也没想到家人这么快接受了他媳妇儿，也是他媳妇儿心思剔透早有准备，各方面都表现优秀。
    既然家里人主动提了，他也乐得把岳家人接回去。
    就近照顾更方便，还不用担心在外头被人欺负，更怕的是被有心之人用来拿捏他和媳妇儿。
    这几天他也让人把静轩往海棠苑的园子改了改，虽然仍连着围墙，但有开一道水月门，两边院子不走大门就能互通。
    海棠苑将来可以留给昊儿住，至少十年内不用分隔出来。
    而两边院子原来的间隔有一块夹角小空间，也让人砌了一个两间的小厨房，往海棠林附近打了一口水井。
    那儿种着一大片树，地下水资源总是丰富一些的，以后浇水还方便。
    这些日子云霁就负责这些事情，云霄就将海棠苑那边的屋子收拾出来重新布置好。
    海棠院本来是以种海棠赏景为主，因而屋子不会像静轩这般规整。
    有一座两层小楼，还有一座长轩，长轩对面靠着静轩这一边有两间屋子，中间院子主要就是海棠林了。
    两层小楼以后会给云安昊，但现在二层会给林灿和林杰住，周清和周扬在这里自然是同住。
    一层就给林平安夫妇，再用屏障隔出小厅和次间，次间给雪儿住。
    长轩收拾成书房，四个少年读书也有个专门的清净之地，另一边两间单屋就成了库房。
    再让人把海棠苑朝外的院门锁了，让林家人进出走静轩，这样也更安静些，不用怕有心之人悄悄从那边找麻烦。
    静轩这边西屋三间，一直是云霁和云霄住，以及一间小库房。
    东厢是书房，秦湛过来就住书房。
    如今把海棠苑收拾了起来，秦湛也可以住过去。
    虽说预留了库房，但他们刚从外头回来的人，又没那么复杂的人和物，其实是没什么东西放的。
    一番布置之后，林家人知道要住到云家，林平安和林宋氏满心担忧和顾虑，但小的们却欢喜不已。
    “可以去姐夫家喽！”林杰开心地喊着。
    姐夫待他们一直很好，他到是没多想姐夫家会如何，只觉得可以离姐姐和外甥更近了，自然开心不已。
    林灿到是有些担心姐夫家人会不会喜欢他们。
    但他们过往见到的姐夫家人，云大哥、云五哥、云六哥、云芸小妹，个个都很好、待他们也很和气，这让他想不出来姐夫家其他人是怎样的。
    最后还是在林燕娘的坚持下爹娘才同意了，小的们也就不纠结了，只管收拾行李，准备开心地去姐夫家做客了。
    中午在林家吃了中饭，又听林燕娘说了许多云家人待她多好的事情，只不过有意无意地回避了婆婆如何，只大赞祖母厚待。
    云家人多，说的事儿又多，林平安和林宋氏一时竟未想到这里有何不同。
    等孩子歇了中觉醒过来又喂饱之后，大家就收拾了东西准备去云家。
    这宅子已经买下，屋地契也写着林平安的名字，因而，家里布置和细软都不用收拾，只安排人每十天来打扫一回就行。
    同住在这边照料的陈华和陈袁氏一家，也跟着进府伺候，知道要回主子们身边了自也是欢喜不已的。
    马车一路从云军侯府偏门进入，就如那天林燕娘进府一样，只不过林燕娘是被男人从府门前抱进门的。
    今天却是直接将马车赶进偏门，一路到二门才停下来。
    “姐姐！姐夫！”林杰飞跑而来，一脸惊讶地喊着，“门外匾上是啥字呀？”
    “你不识字啊？”云靖宁立刻嘲笑了一句，“赶紧回去读书！”
    “哎呀姐夫，你真是急死我了！”林杰跺脚，白了云靖宁一眼，就跑到林燕娘身边拉着她的胳膊，“姐姐你说！”
    “姐姐！”林灿和周清周扬也跑了过来，小脸上除了吃惊还有紧张。
    “大表哥说大户人家门前都会有门匾，写着某府，或是某宅，他家都写着周宅。我们刚才看到姐夫家门匾是云军侯府，为啥多两个字呀？”
    “表姐夫，你家不是做买卖的，是做官的，对吧？”周扬一脸打量地看着云靖宁，直接道出他们刚才发现的问题。
    “有什么回去再说，站在道上算什么事儿，又不是村子里。”林燕娘知道瞒他们不住了，何况他们自己发现了真相？
    大家扭头看了看，有看到一些人在远处探头探脑张望，这才闭了嘴。
    这一路行为自然也知道那些人是下人，就当是好事爱看热闹、爱说闲话的村里人，家里的事儿还是少往外头说的好。
    一行人便去静轩，他们这边疑虑重重，反倒是什么都不懂的林雪，跟七姐姐开开心心地先跑去了静轩，去看新屋子。
    从静轩进门，先看了看这边院子，知道闺女住在这里，林平安和林宋氏先就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再去海棠苑，竟是穿过一条小花道才去的屋子，大家就觉得这里很清静而且风景好，可以想像春天时是怎样的好看。
    各自到了自己屋子，行李已有下人收拾，他们就在小厅上坐下来，张许氏和岳刘氏亲自来奉茶，李年氏则带着陈家人去下人院子安置。
    在小的们催促下，林燕娘才说起一路来的真相，从将军到军侯府一并说了，惊得林平安差点没端稳茶杯，怒气与林燕娘如出一辙。
    “你一直在骗我们！”再没有什么比知道自家闺女竟然是被人骗去更愤怒的了！
    “岳父息怒。”云靖宁连忙要跪下，却让林燕娘拉住。
    “小心点，站着说话就是。”林燕娘担心他背上已结疤的伤口，这一弄又要裂开几个。
    云靖宁求救地看向她，眼中满是讨好之意。
    林燕娘叹了口气，也知道这时候她的态度很重要，就如面对云家，他的态度就是结果一般。
    她语气肯定地道：“爹，娘，这是上天给我们的缘份，既然是我们的，我们就想努力守住了，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昊儿。”
    为了他们，也为了孩子。
    林平安的愤怒顿时发泄不出来了，他看向抱在婆娘手中小脸上满是开心笑容的孩子，不由叹了口气。
    再看向云靖宁时，仍是忍不住瞪眼。
    “你小子当初可真是骗得我们好惨！你老实说出来有什么的，你一个将军做这勾当不要面子的吗！”
    “爹，我当初要老实说了，你会把燕娘嫁给我？我一个将军怎么了，就不要娶媳妇啦？要面子我娶得到凶巴巴的燕娘吗？”
    “……”林燕娘本来默默听着，听到后面就是一拳要砸过去，但在触及男人肩膀时又险险地收住了力道。
    “哼！再骂我凶，等忙完这些日子再找你算帐！”虽然忍了下来，却还是不高兴地搁下狠话。
    “是、是，我媳妇儿如今最是温柔体贴，最好了！”云靖宁连忙求饶地猛夸着。
    见他嘻皮笑脸地耍嘴皮子，林燕娘没好气地又瞪了他一眼。
    而林平安看他们俩你来我往感情确实很好，想着一路走过来的那些事情，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你宁愿隐瞒身份也要娶我闺女，如今来到了京城，可要好好待她，莫让她受委屈，也莫让她被别人欺负！还有……”
    林平安说到这里目光猛地凌厉起来，炯炯地盯着云靖宁，一字一顿警告他：“不许纳妾！不许搞一堆女人来伤害她！”
    “若你有别的女人，那就放燕娘离开，我带她回家！”这是他为人父的最后的底线。
    什么富贵人家，什么官宦人家，什么权势都不在他眼中，他只要他闺女过得好，若是过得不好，还不如回北关，回大溪村。
    “爹娘安心，云三定会护燕娘和昊儿周全，也不会搞三妻四妾那一套，也不会与别的女人纠缠不清，云三是武将，信守承诺。”
    所以，当初即使隐瞒了身份和家世，他承诺的待林燕娘好、他承诺的与林燕娘一起撑起林家二房、照顾家人，他都做到了。
    一场差点要打起来的真相，就这么被林家人接受了。
    接受的原因，是林燕娘的态度。
    但接受之后，林平安和林宋氏又很不安，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跟当大官的人家打交道，不知道要怎么拜见这么有身份的云家长辈。
    林燕娘又细细地解释了云家的情况，云靖宁在一旁安抚，直到老侯爷和老侯夫人亲自来了海棠苑。
    便是在民间，也没有长辈先来见晚辈的理儿，便是亲家，也多是晚辈先拜见长辈。
    但在云家，身为云靖宁的祖父祖母，却亲自过来见林燕娘的父母了，可见他们有多重视，有多礼待。
    林平安和林宋氏一时有些无措，连忙站起身就要行大礼，因为身份悬殊太大了。
    老侯夫人连忙喊云靖宁拦下了，态度十分和蔼热情。
    最后林平安还是作了个大揖，又喊小的们磕头，这才算双方见过了礼。
    老侯夫人也早有准备，给了周清、周扬、林灿、林杰、林雪每人一个红包绣花小荷包，里边装着两个金梅花饼。
    这是云家给他们的见面礼，简单又隆重。
    小的们是收过金叶子的，到也没有多想，只觉得金梅花也好看，就喜滋滋地收下了。
    老侯夫人就与林宋氏话起了家常，说的全是云安昊的事儿，又有林燕娘在身边陪着，也就让林宋氏忘了身份差距，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云靖宁就陪着林平安在另一边坐了，和祖父说话。
    老侯爷问的则是关外百姓的生活，大溪村的日子，老侯爷说他四十年前也在关北戌边，对北关很是熟悉。
    说到北关，说到关外民生，林平安心里也渐渐安定下来，说话就自然了不少。
    这也是老侯爷与老侯夫人的精明，用林家熟悉的话题去打破僵局，拉近两家的关系。
    就这么一直聊到了摆晚饭时，饭摆在静轩西屋。
    老侯爷和老侯夫人也留在这里吃饭，云军侯忙完也过来了，又是一番见礼，也给了小的们一袋金叶子。
    到这时候，林平安见着亲家已经没那么着慌了，席中把酒一喝，也能谈笑风生。
    尤其听到云家长辈夸自家闺女，林平安就很高兴了。
    林宋氏胆子些小，但有林燕娘一直陪着，到也没失态，渐渐也就适应了。
    饭后又喝了茶，这才聊到了明天百日宴的事儿，林燕娘这才说出她和男人早就商量过的想法。
    “明天来的客人多，我爹娘关外来的，见识少也不认识谁，就留在海棠苑吧，弟弟们也要读书，家中不必特别招待他们了。”
    “那怎么行，昊儿百日宴，亲朋来做客，亲家进门是上宾，岂能这般怠慢。”老侯夫人立刻反对。
    “祖母，云家礼待我们林家，我们林家记在心里，但明天这样的日子，真的不合适我爹娘露面。”
    “毕竟亲戚那么多，有人是真心道贺，有人怕未必，到时我们照应不来，若让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让我爹娘误会，反而不好了。”
    林燕娘含蓄地提醒着，云家这边几人顿时无话可说了。
    百日宴在即，外头那些闲话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林燕娘的担忧，他们自然理解，只是觉得亏欠了林家。
    “就这么决定吧，明天亲家和亲家母你们就先在海棠苑歇着，等摆席时天尧和燕娘你们再来接人。”
    “不必应酬云家宾客，但席是一定要去的，不然到让外人以为咱们云家怠慢亲家，这对燕娘也不好，京城可不缺踩高捧低的人。”
    云军侯便说道，剩下未说的话，林家人不知，云家人却明白。
    林燕娘和云靖宁相视一眼，这才答应下来。
    全程林平安和林宋氏都没有说话，这样的场合里，他们都不知说什么，只能靠闺女和女婿了。
    明天宴会细节又大致说了一下，也是让林家人提前熟悉一下明天要面对的事情，心里有个底儿。
    之后云军侯他们就起身告辞。
    秦湛就领着几个小的们去外头逛去，刚出门就遇到跑来的云六，后头跟着云五，都是认识的，队伍一下热闹起来。
    林燕娘和云靖宁也领着爹娘到各处转了转，尤其是附近环境指点了一下，以免明天出门还要迷路。
    林平安和林宋氏看到满心感慨，即便已来到了京城见世面，也仍是很有不真实感。
    但他们都明白，女婿和女婿一家已经做到这份儿上了，若他们还要各种质疑和闹腾，就太矫情了些。
    为人父母自然盼儿女好，只要云家善待他们闺女，他们便只有默默支持了。
    想通了、看开了，也就没那么多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