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盘没有在墨矩处多做停留,他明白能和墨矩这样的隐世大贤把酒相谈已经是殊为不易,更何况是得到了墨龙的面授机宜。墨龙与他所谈的是战略,而不是战术,要实现这样一盘大棋,他要做的事情还非常多,一切部署安排必须隐秘妥帖,稍有差池就可能功亏一篑。熟稔此道的公输盘心里已经打好了千百种盘算,他现在人就在庆国,未来如果可以成功入主庆国为相,有些事他现在就要安排下去。好在身边多了个太子庆,虽然庆允也是隐匿了身份,但在这庆都郓城,公输盘的行动也惬意了许多。
“公子允,我仍然有些疑问。”,两人辞了墨龙,来到郓城之下。
“上柱国请讲。”,庆允躬身道。
“我与墨公所谋实属无奈,庆之基业非我所图,然我须行代俎越庖之事,你可真正的想好?”,公输盘问道,虽然公子允已经表态过,他还是需要再三确认,以便行事。
“若无墨公暗中相助,庆国早已倾覆,其一也;我王失道,百姓寒苦,必要匡正庆之王道,方可中兴,其二也。上柱国无须再问,我心已绝。”,庆允回到。
“倘若老庆王,终是不肯禅位于你呢?”,公输盘眯起眼问到。其他都好说,但是这庆国传承一事,涉及纲常伦理,他不得不问,不得不再试试这庆允是否真的狠得下心。
“若…若不肯…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受天下所指……”,庆允说至此,双手作揖,低下了头,竟像是咬碎了牙齿一般。公输盘眯眼看着,分辨其言语真伪深浅,庆允此话已经说透了,若老庆王不肯,他公子允怕是要弑君弑父,以武夺权,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不忠不孝,天谴地罚!
公输盘不忍再用言语折磨这几乎卑躬屈膝的一国储君,乃以手按其头,沉身说道:
“公子之心,至诚。老朽所谋,必不使公子为难。”
庆允闻言,头埋的更低。
“我公输盘与你城下起誓,一不杀庆王、二不擅位。你需要誓于老夫,尽听老夫所谋,且今生不得伤我宗族一人。”,公输盘将公子允扶起。
“上柱国所言,庆允不敢有违!若伤公输族一人,允当自缚请戮,天谴地罚,不得好死!”,庆允当初跪墨龙十日,方才得见,本来就是揣着向死而生的心思,只要可以中兴庆国,他宁愿拱手让出庆国。墨龙告诉他,会有能救庆国的贵人到临水河畔寻自己,让庆允去水边等待,方才有了之前公输盘和庆允的初见。如今公输盘许诺不杀老庆王,还不会夺他的王位,庆允已然是感激涕零,他一个即将亡国之储,还有什么好求的。
两人击掌为誓,一干人等乃入郓城。庆允虽无大才,但是心思缜密,自己隐匿身份不说,还为公输盘一行准备了合理合矩的通关文牒,只做是寻常商贾对待,如此一来,公输盘一行在郓城行事确实方便了许多。公输盘入城后遣散了众人,各自行事,只留下了耿凉和贴身侍卫在身边,由着公子允带着他们朝着郓城最繁华之地而去。庆国虽然凋敝,但是王城毕竟是王城,与城外的荒凉相比,郓城之内确实要热闹许多,特别是经营金银铜铁的商铺很多,这让久在边境上生活的耿凉雀跃不已,得到允许后,耿凉更是肆无忌惮的东奔西窜,一会儿跑到铁匠铺看那铁锤火星,一会儿跑到银铺看那雕琢奇巧之物。
“如今庆国之根本,只有这冶炼锻造之术还能支撑。”,公子允苦苦的说道,公输盘点头称是,这庆国矿藏丰富,冶金之法也是十国中的翘楚。仅他大奉国每年就要向庆国采购金银铜铁无数,用于打造强矛厚甲。大奉国有一支重甲铁骑,号称玄甲军,其战马与甲士均为全身覆重甲,战场之上用于冲杀,可以说是锐不可当,所向披靡。这支玄甲军的装备就全部都是由庆国匠人打造。公输盘此行的近身侍从中,正好有一名原玄甲军百夫长,唤作陈平。
“陈平啊,你来,看看这柄刀制式如何?”,公输盘随着耿凉来到一间铁匠铺,里面挂满了铁质器械,非锋即锐。一个被叫做陈平的魁梧独臂男子走到公输盘身边,他与老板略做寒暄,就用左臂提起了公输盘所指的那把刀。
“上柱….老…老叔公…”,陈平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改口,好在老板也去忙自己的了,也没有旁人意识到他的失态。公输盘轻轻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说。
“老叔公,这柄刀,刀身扬,刀柄斜,护手弯曲有弧,适宜马上作战,出刀更有力度,使其容易劈砍,还可以保护将士们的手腕。刀入手轻重适度,过轻难以发力,过重则不便马上携带。”,说着说着,独臂壮汉竟然在空中试着挥舞了两下,眼中尽是赞赏。公子允下意识的斜侧一步想要庇护公输盘,公输盘只是笑笑伸手将他拦住。这陈平曾是大奉玄甲军百夫长,生性豪迈飒爽,自然没有什么小节可拘的,若不是他在一次血战中失去了右臂,他仍然可以是那玄甲军中的翘楚人物。公输盘爱其才,收入府中做了他的近身侍卫。陈平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旁边两人的细节,继续说他的刀。
“此刀之钢,为百炼钢,刀身绵密均匀,需要经过规定次数的折叠锻打,多一次不行,少一次不行,捶打力道和角度也必须精准无比,方能祛除杂质,使其不仅刚,且柔,不易折断。刀胚成型后,还要经过细细研磨,经多重工序才有如今这成刀之色,此刀与大奉玄甲军所用的军刀,制式相仿,质量上也差不了多少了!哪怕我大奉最出色的铁匠,用出所有的能耐,也达不到这柄刀的工艺,这都是庆国工匠特有秘法,有严格的管制,不得外传,今日只是见得这工坊,已经是让我惊艳啊!”,陈平兀自说完,把刀放回原处,转身回到公输盘身旁。
“你可知大奉府库中,每年有多少支项,就是为了庆国这柄刀?”,公输盘脸带笑意的问陈平。
“老…老叔公…你问刀我知道,你问我多少钱,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个粗人。”,陈平挠挠头憨笑道。
“你可不粗,你是粗中有细,不然上那战场怎么可能经百战而不死,你可是狡猾的很。”,公输盘笑意更浓,心情好到开起了玩笑。
“老叔公,您可真是会拿我说笑,我这不是丢了一只胳膊,没法再上马杀敌了嘛。”,陈平也不尴尬,身为近侍的他,平时和这位上柱国的关系是非常的紧密的。
“今日之后,你就不用跟着我了。我要你暗中联络交通这郓城冶铁之才,得其冶炼铸造之法,收其人心向背,积蓄刀兵战甲,最好能暗中形成一股势力,我大事之时,听我号令而动。”,公输盘突然敛容肃穆的说道。
“得令!”,陈平亦收了笑意,他知道公输盘此时下的是军令,不得儿戏。一旁听着的庆允先是诧异,公输盘为何当街就下达了命令,而且第一件安排的事就是他庆国这冶炼之术,定国之本。旋即,庆允连忙收起了诧异之色,公输盘果然是大能之人,而且第一项就如此切中要害。墨龙与公输盘的筹措还未真正的展开,公输盘就已经在暗暗的部署棋子了,自己说过要事于公输盘,就应该坦诚相待,即便是借助公输盘,借助大奉国的力量,只要庆国中兴有望,他就愿意去做!想到此处,庆允连忙低声说道:
“庆允与诸多城内商贾有旧,可以暗中相助陈君,如需财帛钱粮,庆允也可以筹措一二。”
公输盘看了看庆允,笑着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就领着众人走出铺子去。公输盘城府之深,怎么能看不出来庆允一时间的窘迫?他刚刚的部署安排显然不是兴之所至,一切都在他的盘算之中,我就是当着你的面告诉你,我要动你的国之根本,你庆允的态度如何,就决定了我可以与你言说几分,虽然有墨龙做保,又有城下之誓,但志向归志向,真正做起事来,公输盘还要考验这庆太子的气度深浅,显然庆允给他的反馈,这次是合格了。
一行人并无目的在郓城闹事中穿梭而过,公输盘暗自思量,庆允如要上位,诸多保障安排现在就要吩咐下去,譬如刚才安排熟于兵事,特别是军备一项的陈平驻于庆国,就是在为庆允兵谏做准备,这件事不是不可以交给公子庆去独立做,但是一来公子庆身份特殊,太子涉足军备,如果风声走漏,恐怕是后患无穷。况且他大奉国,或者说公输盘的势力必须全方位渗透进来,否则以何凭入主庆国为相?大奉王又怎么会轻易答应让他公输盘来,而不是别人。
正思忖着,忽然一骠人马从远处而来,直撞的这拥挤嘈杂的街市一阵哭爹喊娘,陈平等侍卫急忙把公输盘护在身后,庆允也不自觉的挡在了公输盘之前。待那马队冲街而过,又是一队人马,缓行而来。街上的人群被那前队冲散到道路两旁,百姓商贾皆是畏首畏尾,不知所措。只见那后队车马为首一人,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其面若冠玉,锦衣且豪服,手执马鞭,趾高气扬的边走边呼喝道:“滚开,都给本王滚开!挡了本王的路,本王要你们身首异处!”,公输盘看着那跋扈模样,心中已经有数,这就是庆国二王子庆旦。
“那是我的胞弟庆旦,惊扰上柱国了,请上柱国见谅!”,庆允自然认得那是谁,又见公输盘面有愠色,赶紧赔罪道。
“允,你看那后队的囚笼里是何人?”,公输盘没有接话,而是问到。庆允回头望去,果然见到那后队是七八辆囚车,皆有甲士护卫,每驾囚车中各有一人,都不似寻常百姓打扮,看起来更像是方士异人一般。
“我王沉迷方术仙法,近年更加是变本加厉,庆国境内能召即召,不应召的就抓,说来惭愧,我的胞弟旦,不但不劝谏父王,还帮他行掳掠之事。这些方士,根本没有真正的大能之人,我王却痴迷于此,弃朝政不理,反而是时常宴请群臣,看那不伦不类的方士表演。老相国薛若同曾经抬棺死谏于朝,我王不仅不顾老相顾命之功,反而赐死了其三族之众,从此朝臣再无敢谏。而我身为太子,虽有公心,但无匡扶公道之能,实在是力不能逮!”,庆允躬身说道,心中满是感伤,他深知自己能力有限,就算老庆王立的太子是他,他也真的不知道这烂摊子应该如何收拾,如今二王子旦又谄媚于王,他没有一日不活在重压之下。
“你也无须妄自菲薄,庆王广召天下方士,可见得真正的大贤大能墨公?而你却得见,岂不是你之能?持公道之心,未必行公道之事,今后你不要再劝庆王,也不要去劝庆旦,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想来也不需要我来教你了。”,公输盘略略一思,对庆允说到。
庆允只是点头,没有做声,他自然听的出来公输盘的言外之意,一来庆国已然是积重难返;二来他秉持公心即可,至于公道,不是他能够匡扶的!如果过于执着改变现况,反而会给自己招来祸事。如今庆王失道,必然寡助,公输盘的谋算是破而后立,并不是扶正而立。想到这里,庆余不禁苦笑,是啊!如果能匡正庆王之道,自己又何苦与墨龙谋,与公输谋。公道二字,何其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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